机身 作者:迈克尔·克莱顿-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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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克暂停片刻。
“现在我们结束模型的话题,”他说,“所以我现在把它放下来。”
“好。”詹妮弗说。她一直从放在地上的监视器上观看巴克。此刻她在考虑她可能很难剪接从广角镜头到放下模型的这一段。她真正需要的是重复一遍——
巴克说:“飞机倒栽,然后爬升,接着再一次倒栽。545号航班上发生的就是这样一回事。这就是造成乘客死亡的原因。”带着一脸的遗憾,他把模型放下。尽管他动作很轻,但他的手势看上去是在暗示着飞机的坠毁。
詹妮弗并没有看走眼。这不是什么采访,实际上倒成了一场表演。这年头,讲究技巧已不是什么少见多怪的事。越来越多的采访对象似乎都对摄像机角度和剪接过程挺在行的。她曾经见过公司经理浓妆艳抹地接受采访。刚开始的时候,搞电视的人对这种新的矫揉造作感到不可思议,但到后来也就习以为常。毕竟他们的时间很紧张。他们总是匆匆忙忙地从一处奔到另一处。一个预先准备好的采访对象,不管怎么讲,总算使他们的活儿干得轻松多了。
但就是因为巴克干得太顺畅了,拍摄过程也太顺利了,她就不想让巴克这么肤浅地走走过场。她今天工作的最后一部分就是问一些基本的问题,以防马蒂到时候时间不够或是根本忘记问。
她说:“巴克先生?”
“嗯?”他朝她这边转过来。
“检查一下镜头距离。”她对摄像师说。
“远了点。朝摄像机跟前挪近一点。”
詹妮弗挪动一下椅子,这样她就正好坐在镜头旁。巴克稍稍动了动,面对她现在的位置。
“他现在看上去好多了。”
“巴克先生,”詹妮弗说,“你以前当过联邦航空局的雇员……”
“我曾经为联邦航空局工作,”巴克说,“但后来离开了这个部门,因为我不同意他们对制造商放任不管的态度。诺顿公司的飞机就是这些马虎放纵政策的结果。”
巴克再次显示了他的技巧:他的回答是一种完整的陈述。他明白他更像是在摄像机前侃侃而谈地做些评论,而不是对一个问题进行回答。
詹妮弗说:“围绕你离开联邦航空局的事有一些不同的议论。”
“我对有关我为什么离开联邦航空局的一些说法很熟悉。”巴克说着,又是在进行陈述。“但事实是我的辞职使这个机构很难堪。我批评了他们的工作方法。当他们拒绝对我的批评做出反应的时候,我就走了。所以,对他们现在还在试图诋毁我,我是毫不吃惊的。”
她说:“联邦航空局宣称,你向新闻界泄露了材料。他们说他们因此解雇了你。”
“联邦航空局有关我的说法从来没有任何证据。我从来没有见到联邦航空局提出过片言只语的证据使他们对我的批评站得住脚。”
“你为布拉德利·金律师工作吗?”
“我曾几次作为法律案件的航空专家证人出庭作证。我认为有专业知识的人站出来讲真话是很重要的。”
“布拉德利·金付你钱吗?”
“任何专家证人花费的时间和金钱都应该得到补偿。这是标准程序。”
“你是布拉德利·金的全时雇员,这难道不是真的吗?你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一切,我们现在见到的这一切全都是金付的钱,这难道不是真的吗?”
“我是由华盛顿非赢利性的航空研究院资助的。我的工作就是促进民用航空的飞行安全。我尽我所能地使天空中的旅行者平安无事。”
“巴克先生,你难道不是一名受雇的专家吗?”
“我对航空安全持强硬的观点。我被与我持相同忧虑的雇主所雇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你对联邦航空局有什么看法?”
“设立联邦航空局的动机是良好的,但它具有双重的工作使命,既要对航空旅行进行管制,又要帮助其进行宣传促销。这个机构必须进行全面改革。它和制造商之间的关系太过亲密了。”
“你能给我一个例子吗?”这是一种提示。她从先前的交谈中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巴克再次做了陈述。“有关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一个最好的例证就是联邦航空局对待许可证颁发的方式。为一种新型飞机颁发许可证所需要的文件并不由联邦航空局来保存,而是由制造商自己来保存。这一点恐怕很难说是恰当的。这简直是让狐狸来保护鸡窝。”
“联邦航空局是不是干得很漂亮?”
“恐怕联邦航空局干得极为差劲。美国人的生命被毫无必要地置于危险之中。坦率地讲,现在是彻底革新的时候了。否则的话,乘客还会继续去送死,就像他们在诺顿飞机上那样。”他慢吞吞地朝办公桌上的模型指了指,这样,摄像机就能稳稳地跟定他。“在我看来,”他说,“那种飞机上发生的事……是丢人现眼的奇耻大辱。”
采访结束了。摄制组成员收拾设备的时候,巴克朝詹妮弗走过来。“你们还见别的什么人吗?”
“下一个是杰克·罗杰斯。”
“他是个好人。”
“还有诺顿的什么人。”她翻翻笔记本。“一个叫约翰·马德的人。”
“啊,”
“什么意思?”
“马德是个很会花言巧语的家伙。他会向你讲一大套适航指令之类的模棱两可的鬼话。一大串联邦航空局让人听不懂的行话。事实上,他是N—22型飞机的项目经理。他负责那种飞机的研制开发。他晓得这里头有问题——他本人就是问题的一部分。”
诺顿公司外上午11时10分
经历过巴克事先演练过的流畅表达之后,记者杰克·罗杰斯让人吃惊不小。他身穿一件很土气的橙绿色的休闲外套,花格领带在监视器上抖动不已。他看上去像个高尔夫球手,打扮得花哨漂亮地来参加求职面试。
詹妮弗开始什么也没说,只是向这位记者的到来表示谢意,让他在铁丝网前站好,背后是诺顿飞机制造公司。她和他先粗略地把她准备好的问题过了一遍,他的回答简短而带点犹豫。他很兴奋,并且极力想讨好詹妮弗。
“天啊,真热,”她转身对摄像师说,“我们准备好了吗,乔治?”
她又转身面对罗杰斯。音响员解开罗杰斯的衬衫扣子,把小话筒别在他的领子上。在准备工作继续进行的时候,罗杰斯开始冒汗了。詹妮弗把女化妆员叫来给他擦汗。他似乎轻松了一些。接着借口天太热,她说服罗杰斯把休闲外套脱了搭在肩膀上。她说这会使他具有一个勤奋工作的记者的形象。他连忙感激不尽地表示同意。她又建议他松开领带,他也连忙照她的意思办了。
她又走到摄像师身边。“现在怎么样?”
“不穿外套要好一点。但那条领带太可怕了。”
她回到罗杰斯身边,满脸堆笑。“效果很好,”她说,“你能试试把领带摘下来,再把两只袖子卷起来吗?”
“哦,我从来不那样干,”罗杰斯说,“我从来不卷袖子。”
“这会让你给人家一种既坚强又随和的印象。你知道,把袖子卷起来表示随时准备战斗。一个冲劲十足的记者。就是这样。”
“我从来不卷衬衫袖子。”
她皱皱眉头。“从不?”
“是的,我从不。”
“好吧,我们谈的只是你在电视上的一种形象。这样你在摄像机前就会表现得更坚强,更果断,更有力。”
“我很抱歉。”
她心里想,“这是怎么回事?绝大多数人为了上《新闻线》愿意干任何事。他们甚至会穿着三角裤来接受采访,如果她向他们提出来的话。有几个的确就这样做了。而现在的这个蠢不可及的报纸记者竟固执己见,他才挣几个钱?一年3万美元?那还不到詹妮弗一个月的开销呢。”
“我,啊,不能,”罗杰斯说,“因为,啊,我有牛皮癣。”
“没关系。化妆师!”
罗杰斯把外套搭在肩膀上,领带扯下去,衬衫袖子高高卷起,站在那儿回答她的问题。他说起话来杂乱无章,每次回答要说个三四十秒钟。要是她把相同的问题问两次,希望得到更简短些的回答,他就开始淌汗,结果回答得更长。
他们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停下来给他擦汗,并且重新化妆。她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保证说,他干得很了不起,他说的正是她想要的等等。
他要说的的确不错,但他没办法有力地表达出来。他似乎不明白她正在做的是一种装配组合式的工作,平均每个镜头长度必须少于三秒钟。他们在切换到别的镜头之前,留给他的镜头只够他说一句话或是只有一句话的一个片断。罗杰斯非常诚恳,也在努力想把事做好,可是他正在把詹妮弗埋进那些她无法使用的细节里头,或是她毫不关心的背景里头。
到最后,詹妮弗开始担心她可能根本无法使用这段采访中的任何内容,她是在和这个家伙浪费时间。于是她采取通常她在这种情况下采取的步骤。
“非常完美,”她说,“我们现在开始进入节目的收尾阶段。我们需要一点强而有力的东西”——她握了握拳头——“来结束。所以我要向你提出一些问题,你只能用一个简洁的句子来回答。”
“行。”罗杰斯说。
“罗杰斯先生,N—22事故会使诺顿公司丢掉和中国的交易吗?”
“根据已发生的与此有关的事故频率——”
“对不起,”她说,“我只要一个简单句。N—22会使诺顿公司丢掉和中国的交易吗?”
“是的,它的确会的。”
“对不起,”她又说,“杰克,我需要的是像这样的句子:‘N—22完全可能会使诺顿公司丢掉和中国的交易。’”
“哦,好的。”他往下咽口唾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