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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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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坡以后,马弟雅思不久就到了两条大路的交叉路口——一条是他现在走着要到黑芝那边去的,另一条作S形,从岛的东海岸通到西海岸——也就是昨天他最后访问“群马”海呷时所走的那条路。

  再过去几步,就有一条较小的路在右边出现,两旁有两垛小墙,墙上长满了金雀花——其实是一条长满了草的小径,中间一条畦没有草,两旁还有两道车撤一一一一一一正好够一辆小车行驶。马弟雅思认为他很难在别人午饭吃完以前就赶到农舍,因此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试走一下这条小路,看看是否恰好就是玛莉亚·勒杜克所走的那条路,今天早上他从悬岩回来的时候还找不到这条路。

  这条小路和旷野上别的小路不同,这里并没有叉路,不可能走错路:两旁是低矮的堤被或者干泥小墙,这条小路是首尾一贯的,连续不断的,冷僻的,显然是笔直的。马弟雅思在这条小路上走了约一公里,路向变了,转向左边。那角度是一个相当大的钝角,也许这样更好一些,最好不要太快就走到海岸边上去。其实旁边也没有别的道路可以选择。

  走了大约不到十分钟,他又到了大路上,恰好在转弯角开始的地方。他看到新漆过的白色路碑上写着:“由此往黑岩灯塔——一公里六。”

  这是一个普通的路碑:一个长方形的平行六面体,和一个同样厚度的半圆锥体接合(有共同的横轴)。两个主要的平面——上面是半圆形,下面是方形,——刻着黑色的字;圆形的顶新近漆上黄色,在闪耀发光。马弟雅思擦了擦眼睛。在午饭以前他应该服些阿司匹灵。早上他一醒过来就感到昏沉沉的头痛,现在真的开始使他难受了。

  马弟雅思擦了擦眼睛。他待会儿要向他的好朋友马力克他们讨几片药片。再走五十公尺他就向左转到通向农舍的路上。

  景物明显地改变了:路边的堤更高了,甚至遮没了两边的一部分东西,堤上几乎连续不断地生长着灌木,灌木背后不时出现一株松树干。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显得很正常。

  树干越来越多。它们向各个方向倾侧和弯曲,不过总的趋势是顺着风的方向俯伏,换句话说,就是向东南方向俯伏。有些树干几乎乎躺在地面上,仅仅昂起了它们的生长不良、不规则而且秃掉四分之三的树梢。

  这条路到农舍为止。路的尽头突然宽敞起来,构成了农舍的院子。

  大体上说来,这农舍没有什么需要重复描述的东西:既有堆放干草的棚屋,又有围着篱笆的菜园,上面种着刺玫花的灰色房子,排列在两边的窗户,宽阔而光滑的大石头做成的门婚…他过去想像中的整个画面和现实事物几乎完全相符。

  旅行推销员踏着泥地走着,一点也没有脚步声。四个窗户都关着,可是所有的百叶窗都打开——当然是这样。在房子的正面,唯一叫人看不顺眼的是二层楼上两个窗户之间的距离太大。很明显,这里一定缺少了些什么东西,比如缺少一只开凿在墙身里的壁龛,里面可以放上一具小小的圣母像,1扎用球形玻璃罩罩着的婚礼花束,或是什么祛邪的偶像。

  他正要敲门,忽然发现其中一株刺玫花,如果不是已经完全枯死,也已经快要枯死;左边的一株早已长出了蓓蕾,而右边的一株还仅仅在枝干的尖端长出几片褐色的叶子,呈现出半干瘪状态,而且布满了黑点。

  大门没有上插销。马弟雅思推开fi,走进前廊,听见很近的说话声——仿佛是一场激烈的争吵。他停了下来。

  他一放开门扉,门扉就自动地慢慢转回原来的位置,没有一点响声。厨房的门半开着。

  “怎么样?你回答不出来吗?”

  一让他去吧,这孩子;他不是已经对你说过他一直回到家里而且在院子里等你吗?”

  这是那个老农妇的说话声。她的声调听上去很不耐烦。马弟雅思向前走一步,穿着大皮鞋的脚小心地踏在铺石板上。门缝宽约十到十五公分,从门缝里只能看到桌子的一角,桌上铺着一块五彩小印花的漆布,上面放着一副眼镜,一把裁纸刀,两叠并排放着的同样高度的、干净的白色盆子;桌子后面,一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子直挺挺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他那脑袋上方的墙上钉着一本日历;小伙子动也不动,两手放在膝盖上,昂起头,两眼向前直视。他大概十五六岁。虽然他嘴唇紧闭,可是从他的脸上——他的脸发着亮光而且态度顽强——可以猜出他是这场争吵的主要的角色。此外就看不见有什么人了,其实这些人都在这间房间里的其他地方说话和动作,只是叫人看不见罢了。现在又听见那个男人的说话声。

  “他说过…他说过!他撒谎,跟平时一样。你瞧他那种顽固的样子,你想像得出他脑子里想些什么吗?这孩子头脑不健全……连人家问他的话也回答不上来!”

  “可是他已经说了又说……”

  “他坐在椅子上简直像个哑巴一样!”

  “那是因为他把要说的话已经重复说过好几遍。你总是把说过的事又重头说起。”

  “当然啦,我是不讲道理的!”

  沉重的脚步踏在水泥地上,是男人的脚步声(毫无疑问是罗拔·马力克的脚步声,因为说话的只可能是他)。可是什么也没有映入马弟雅思的眼帘,那条笔直的门缝丝毫没有变动:地上仍然是那几块水泥方块,一只圆形的不台脚,印有小花的漆布的一角,一副钢镜框的眼镜,一把黑柄的长刀,一叠共有四只的汤盆,背后还有另一叠同样的汤盆,小伙子的上半身,他左边的一角椅背,他的铁板的面孔,抿紧的嘴唇,凝视不动的视线,挂在墙上的插图日历。

  “如果我早知道这是他干的……”父亲咆哮着说。

  老妇人开始啜泣。在哭声和祈祷声中有几个字反复出现:“一个杀人犯……杀人犯……他相信他的儿子是一个杀人犯…,,

  “别再这样了,妈!”男人大声说。哭诉声停了下来。

  沉默了一阵,在静寂中只听见男人的脚步声。然后男人用较慢的声调说:

  “是你自己告诉我们的,那个……你怎么称呼他的?那个兜售手表的旅行推销员,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来过这儿,他没有看到我们家里任何人。假如于连像他自己所说的是坐在门槛上,那个旅行推销员就应该看见他了呀!”

  “他可能走开了一会儿…对吗,乖乖?”

  马弟雅思突然觉得好笑起来:岛上习惯管孩子们叫“乖乖”,可是这个亲爱的称呼和那个铁板的面孔多么不调和啊。他在忍着笑的当儿,漏听了几句不很清楚的对话,可是他也听出了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插进来说了话——那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妇女的声音。至于那个小伙子,他连眼睫毛也不眨一眨,使人不禁怀疑这场谈话未必真正和他有关,人们质问的可能是另外一个人。那个在幕后说话的第二个女人的声音可能是他母亲的声音……不,他的母亲出门去了。父亲这时粗暴地打断这个不知趣的妇女的插嘴,继续责备小伙子:

  “首先,于连自己说没有离开过门口。无论如何是他撒谎…位卑鄙的家伙连在面包店里一个学徒的位置都保不住!骗子,强盗,杀人犯……”

  “罗拔!你疯了!”

  “对呀!是我疯了……你回答我,你,你回不回答?你是在那边——是吗?——在悬岩上,那时候旅行推销员正在这儿;你仅仅来得及在我回家以前赶回来——你没有走大路,因为祖母没有遇见你……说话呀,顽固的家伙!你遇见了勒杜克家的小姑娘,你又跟她惹了事,是吗?哦!我知道,她不是一个规矩的女孩……你别管她就得了……怎么了?你们打了架吗?还是别的原因?也许你不是有意把她推下去的?你们在岩石边上,在争吵的时候……或者你想报仇,因为那天晚上人家把你从防波堤上扔到水里?到底怎样?你总得开口说话吧——嗯?——你再不说我把你的脑袋也砸开!”

  “罗拔!你又发火了,你……”

  旅行推销员不由得退到前廊的阴暗处,他觉得全身骤然发热。他感觉到那两叠盆子和日历之间面对着他的视线有了变化(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化的呢?)——现在这视线固定在他身上。他马上恢复常态,不慌不忙地向房门走去,这时候那个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响地一再重复说着:“叫他回答呀,叫他回答呀!”

  “里面有人。”小伙子说。

  马弟雅思故意把鞋底在石板地上踏得响一点,用他的粗大的戒指在半开着的门上敲了一下。厨房里的一切声音一下子都停了下来。

  然后罗拔·马力克说:“进来!”同时门被人从屋里猛力拉开。旅行推销员走了过去。屋里的人也向他走过来。所有的人仿佛都认识他:无论是那个黄脸老太太,穿皮茄克的汉子,那个在屋角里洗碗的年轻姑娘。姑娘停止了手头的活儿,手里还拿着一只锅子,向门这边半转过头来,和他点头为礼。只有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小伙子动也不动。他只微微移动了一下眼珠,把视线继续固定在马弟雅思身上。

  马弟雅思和屋里人—一握手以后,虽然愉快地说了几句“您好!’都仍然不能缓和屋子里的紧张气氛;他终于走到钉在墙上的日历旁边:

  “这就是于连,真的!他长得多大呀!让我想想看……有多少年不见了……”

  “人家跟你说话,你不能站起来吗?”父亲说,“这小子真是倔脾气!刚才就是因为这个,我才骂他的:他在面包店里被人撵出来了——昨天早上的事——他在那里当学徒。我真想送他到海军里去当见习水手,如果他继续这样的话……整天闯祸……上星期他和一个喝醉酒的渔民打架,他掉到水里,差点儿淹死……刚才大声骂他就为这件事。我想狠狠地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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