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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第12章

小说: 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 字数: 每页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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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望了望自己的指甲,发现手指上朝里边的一面有一缕细长的、还没有干的润滑油。可是他没有碰过自行车的链条呀。他检查了一下车把手,摸了摸右边的握柄底下和刹车的杠杆上部;食指和中指的末端都染上了新的油污。大概是车房主人刚在刹车的联接线上擦过油,却忘记了指干净握柄。马弟雅思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想要找些东西来搭手,这时候门打开了。他赶忙把手缩过衣袋,在衣袋里摸到了那盒还没有开过的香烟,那包糖果和那股卷起的绳子,他把指甲上的油污搭在小绳子上,虽然这个动作进行得十分匆忙,又没有另一只手的帮助,又是在一只装满了东西的衣袋里指的,他还是尽可能地细心指干净。

  马上开场白的交谈,谈起在轮船公司工作的兄弟,价格无比低廉的手表,那条把整座房屋从中间一分为二的走廊,右边的第一扇门,宽敞的厨房,放在房间中央的椭圆形桌子(其实可以说这是饭厅里的一张食桌),印着五彩小花的漆布;然后是他用手指掀开锻铜的扣子,箱盖向后摊开,显出了黑色的备忘录,商品说明书……

  在桌子的另一边放着一个餐具橱(也是一般餐厅应有的餐具橱),橱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镜架,夹杂在无数希奇古怪的物品中间,从咖啡磨子到从殖民地带回来的多刺热带鱼,样样都有;镜架是用镀镍的金属做的,高二十公分,斜倚在看不见的撑脚上;镜架里是维奥莱年青时代的照片。

  当然,影中人不是维奥莱,而是一个在各方面都像是她的缩影的女孩,尤其是脸部;因为照片上的服装是个小女孩的服装,而穿着这套服装的人,从她的发育成熟的线条看来,却已经是个年轻大姑娘了。她穿的是日常衣服——一个农村小姑娘的服装,这一点是叫人惊异的,因为在农村里通常不会拍了快照又拿来放大,要拍照总是为了纪念什么大事(在她那种年龄一般都是纪念初领圣体),才穿上节日的服装,到照相馆里,站在一把椅子和一盆棕桐树之间拍的。维奥莱却相反,背靠着一棵笔直的松树站着,头搁在树皮上,两腿僵直,稍微分开,两臂放在背后。她的姿态严然是一种听天由命和抗拒不屈的混合体,看上去仿佛是被人绑在树上似的。

  “您有一个多漂亮的女儿广旅行推销员亲切地说。

  “别提了,她是我们家的一个真正害人精。别相信她的那副听话的样子,她是被鬼迷了心窍的,这小鬼厂

  一场家常谈话开始了;马弟雅思虽然对女儿们的教育——尤其是对雅克莲的教育,这个给人增加多少烦恼的不听话女孩的教育——表示很感兴趣,对两个较大的姑娘的幸福的订婚表示十分高兴,可是母亲丝毫没有表示出想买手表的意思。结婚礼物的问题早已解决了,现在家里正在尽量节约开支。

  不幸的是这个女人十分唠叨,他不得不耐心倾听那些对他毫无用处的没完没了的家常,他又不敢打断她,因为他已经冒冒然以她家的一个朋友自居了。他从谈话中一清二楚地了解到两个女婿的情况和他们将来的结婚计划。他们准备在大陆作了蜜月旅行以后,其中一对夫妻要回到岛上来居住,另一对要住在…潍奥莱的两条腿分开,可是都贴着树干;脚后跟碰着树根,而两只脚后跟隔开的距离和树干的周长相等——大约四十公分。由于前面生长着一簇草,看不出把她绑成这种姿态的那根小绳子。两条前臂被绑在背后,在腰部交叉在一起,两只手分别搁在另一只手的肘弯里。肩膀也一定是从背后缚在树上的,大概是用皮带穿过腋下绑着的,不过看不出来。那女孩仿佛既疲劳又紧张;脑袋侧向右边,整个身躯都有点向右边歪扭着,右腰稍微抬高,比左腰突出一点;右脚只有前端碰着地面,右手肘隐没在身后,左手肘的时尖突出在树身以外。这个快照是去年夏天一个访问本岛的旅行家拍的,虽然照片中人的姿态有点呆板,照片却充满了生机。幸而这个外方人只在岛上逗留一天,否则天知道他还会干出些什么事来。这女人认为她的女儿需要严加管教,不幸她的父亲已去世(这件事,旅行推销员当然是知道的),她就利用这机会来折磨得她的母亲简直快要发疯了。女人早已害怕两个品行端庄的大女儿一旦出嫁以后,剩下她一个人和这个没心肝的女儿怎么相处;这孩子只有十五岁就给家里去尽了脸。

  马弟雅思很奇怪这女孩子到底做了些什么事,使得她的母亲对她那么怀恨。毫无疑问,这女孩看来是早熟的。可是“没有心肝”,“胡闹”,“恶作剧”……又是另一回事。她和那个年轻渔民订了婚又解除了婚约,这件事是不清不楚的。别的且不去说,“爱上了”这种小女孩的这种男子,首先就是扮演了一个荒唐的角色。为什么那个外方人只和女孩相处过一个下午,却要送给她一张照片,而且要配上这么华丽的镜框,作为这次旅行的纪念呢?母亲笑也不笑地谈到她的女儿有一种“魔力”,而且断然地说:“人们早就该为着更小的一点事情把她当作妖女烧死了。”

  松树脚下的干草开始着火,棉牡的下摆也烧起来了。维奥莱的身体扭向另一边,头向后仰,张大了嘴巴。马弟雅思终于能够告辞了。当然,他要把雅克莲最近一次胡闹的行为告诉她的过于宽大的舅父。不,今天早上他不会遇见她的,既然她把羊群赶到悬崖的边沿去放牧,离开大路很远,而他自己是不会离开大路的,离开了大路就是向相反方向走去——走到马力克的农舍——除非他继续一直走到灯塔那里去。

  他没有看自己手上的手表,免得因为浪费了这一段时间又引起自己徒然的悔恨。他宁愿尽量把车子踏快一点,可是小箱子碍手碍脚;为了改变一下这种状况,他一边使车子滑行,一边用左手同时扶着车柄和拿着小箱子——这样也并不十分方便。道路逐渐陡起来,使他不得不降低速度。此外,阳光和炎热越来越猛烈。

  他停下来两次去访问路边两间孤零零的房子;他离开得那么匆忙,以致他心里总有那么一个印象:只要再逗留十秒钟,他的买卖就可能成功了。

  他到达通向磨坊的叉路口上的时候,继续一直朝前走:他突然觉得拐弯是没有用的。

  再过去一点,他经过一所小房子,离大道——大道从这里起变得平坦了——一点不远,可是他借口这房子太简陋,没有停下来。他想他应该到马力克的农舍里走一趟:他早就认识他们一家,他肯定能叫他们作成他一次买卖。再过去二公里,大路拐弯的地方,向左边叉出去的一条小路通往农庄,向右边叉出去的一条小路就是连接西南海岸的那条小路——直达年轻的维奥莱在悬崖边沿放羊的地方……

  海潮不断上涨。风越往这边吹,海水的冲击越猛烈。高大的浪头冲过来以后,就有一滩白色的瀑布从平滑的岩身上流回到海里去。小簇储色的泡沫,被最外边的岩石挡住,又受到回头浪的冲击,在阳光底下旋转飞舞。

  在一个向右边凹进去的海岸凹口里面,风浪比较平静,浪潮一个接着一个在平滑的抄滩上消失,留下薄薄的一条泡沫花边,随着海浪的退走而不规则地向前移动,绘画出连续的花彩——不断地消失或者构成新的花样。

  已经到了转弯角,看见那块二公里的白色路碑了(从这里起,再过去一千六百公尺,就是大路尽头那个大灯塔所在的村子了)。

  交叉路口紧接着就出现了:左边是通到农舍去的;右边一路小路,开头很宽,自行车可以毫无困难地驶进去,可是不久就变成一条狭窄的泥土小路,仅能容纳一辆自行车顺利通过——路两旁灌木丛和低矮的金雀花丛中,随处可以发现一段段的车辙——过了几百公尺以后,路面倾斜成为浅坡,一直伸向开始耸起的崖脚。马弟雅思让车子自己滚下坡去。

  
  











  一条笔直的暗影,不到一尺宽,模压在大道的白色泥尘上。它稍微倾斜地伸向路中心,却没有把整个路面切断:它的圆形的末端——差不多是平的——只到达马路中间,左半边马路是没有暗影的。在这个暗影末端和路边的浅草之间,躺着一具被压死的小青蛙的尸体:两腿张开,两臂交叉在胸前,在白色的泥尘里构成颜色稍深一些的一个灰白点。这尸体已变得那么单薄,仿佛只剩下一层皮,又干又硬,今后不可能再受到伤害了;尸体紧贴地面,像一个伸着四肢、准备跳跃却又固定在空中的动物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尸体右边的那条长陪影才是真正的影子,实际上颜色深黑得多;现在这条长睹影逐渐淡下来了,几秒钟以后完全消失了。马弟雅思抬头望了望天空。

  一块云朵的上半边这没了太阳,云朵边沿漏出来的流苏似的光线迅速移动,表明太阳的位置。另外一些比较薄和比较小的云朵从西南方吹过来,分散在各处。它们中大多数的形状都是不固定的,风把它们吹成松散的网眼。马弟雅思花了一会儿工夫望着一块云朵的变化:开始时这片云像一只坐着的青蛙,然后伸展四肢变成了一只侧面的鸟,翅翼收敛着,脖子相当短,像海鸥一样,嘴巴微弯,连一只大圆眼也辨认得出来。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这只庞大的海鸥仿佛栖在一根电线木杆的顶上。实际上那条长暗影正是一根电线木杆的影子,现在它又毫无损伤地重新出现,横压在路面上。在白色的泥尘里,看不出电线的影子。

  一百公尺以外,一个农妇拿着一只粮食袋向着马弟雅思走过来——一定是从大灯塔所在的那个村子里来的。道路的曲折和这个十字路口的位置使她看不出马弟雅思是从哪一条路上来的。他可能是直接从镇上来的,也可能是从马力克的农舍里回来的。但是另一方面,这个农妇可能觉得他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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