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代表痛苦,蓝色代表疯狂-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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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解。他的手迹——甚至在他清醒时亦难见工整之处——迅速发展到失控状态,在
他急于释放疯狂的思想之时,最终变成如同刀劈斧砍般难以辨认的直线和曲线。
我坐在一张木头小书桌旁边,逐页地通读那本日记,辨认在数年前我读过的那
些短语。每阅读一篇日记,我的腹内就如同加上了一块冰。因为这本日记并非是出
版的影印本,而是一个笔记。尽管我愿意相信梅耶斯令人难以置信地想方设法搞到
了原始的日记本,但是我知道那是在自欺欺人。日记本的纸张没有因为年代久远而
泛黄变脆,蓝色的墨水也没有退色到被泛出的棕色所掩盖。笔记本是最近买来并写
上字的。它不是凡·多恩的日记本,而是梅耶斯的东西。在我腹中的冰块又变成了
熔岩。
我的目光离开那本簿子,一眼瞅见书桌另一边有个书架,还有一沓另外的笔记
本。我心怀忧虑地一把抓了过来,在一阵恐惧中翻阅起来。我感到胃里翻江倒海,
如同火山喷发一般。每本笔记的内容全都一样,里面的每个字都分毫不差。
我抬头再看那书架,发现了原稿的影印本,再把它跟其他笔记对比时,我的双
手不禁颤抖不止。我想像着梅耶斯表情激动而狂热,坐在这张写字台旁,照着这本
日记一字一句,一笔一画,连刀劈斧砍般的直线和曲线都在力模仿时,我不禁呻吟
起来。整整抄写了八遍! 梅耶斯真正地做到全身心投入,竭尽全力地将自己融入到
凡.多恩日瓦解的理智当中去,而且最终他成功了。凡·多恩用来挖出他双眼的利
器,就是画笔尖利的末端。在精神病院里,凡·多恩用一把剪刀以刺穿大脑的式走
完了他的职业生涯。当梅耶斯最终崩溃时,他与凡·多恩之间还有什可怕的区别?
我用双手捂住脸,从我抽搐的喉咙里憋出了啜泣声,它似乎永无休止……我的意识
在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极度痛苦。 ( “橙色代表痛苦”,梅斯说过。) 我的理性拼
命地与悲痛抗争。 ( “那些致力于分析凡·多思的撼评家们,”梅耶斯曾说,
“那些尚未被赏识的天才们,正如凡·多思未被认可一样,他们遭受了苦难……就
像凡·多恩一样,他们挖出了自己眼珠。”) 他们都是用画笔干的吗? 我在揣测。
那些情节是否完全一致? 而且最终他们也用剪刀去刺穿大脑吗? 我愁容满面地对着
那堆被我收起来的复制画。还有好多画依旧团团围住我——在墙上、地板上、床上、
窗户上,甚至在天花板上。一片纷乱的色彩,~股绚丽的旋风。
至少我曾经将它们认作绚丽辉煌。但如今我有了梅耶斯的点拨,有了我在大都
会博物馆里获得的视觉效果,我看见沐浴在阳光下的柏树、田野、秉园和草坪的背
后,朝着它们隐秘的黑暗面,朝着那些小小的交缠的手臂和张开的嘴巴,隐藏着痛
苦不堪的黑色眼睛,和纠结成~团的蠕动的蓝色躯体。
( “蓝色代表疯狂”,梅耶斯说过。) 只要稍微转换一下感受角度,果园和草
地就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地狱里一层层被禁锢在塔里的令人恐怖的灵魂。凡·多
恩真正开创了印象派的一个崭新的阶段。在造物主辉煌的感召下,他创造出他所厌
恶的那些挤作一堆的形象。他的画不是表现颂扬的,而是表现憎恶。凡·多恩所见
之处都是他自己的梦魇。橙色代表痛苦,真的,如果你对凡·多恩的痛苦沉迷时间
太久,你自己也会变得疯狂。( “求求你,永远也别再看凡·多恩的画”,梅耶斯
曾在信中说过。) 在梅耶斯精神崩溃的最后阶段,他有没有莫名地突然清醒,并试
图警告我?(“无法忍受痛苦,需要休息,需要回家。”) 他以一种我永远料想不到
的方式,真的回了家。
我又产生了另一种可怕的念头。 ( 梅耶斯在一年前曾说: “那些致力于分
析凡。多恩的批评家,他们每个人都尝试过用凡·多恩的风格作画。”
像被磁铁吸引住一般,我调转目光越过杂乱的复制品,锁定在对面的一个角落,
那墙面上斜靠着两幅油画原作。我浑身颤抖着站起来,犹疑不决地走近它们。
它们是美术业余爱好者的作品。梅耶斯毕竟是位艺术历史学家。那两幅画的色
彩运用十分笨拙,尤其是那些橙色和蓝色的色块。柏树画得十分粗略。在柏树下的
地面上,那些岩石看上去像是卡通画,天空也缺乏质感。但我知道其中的那些黑色
的圆点暗示着什么。我也能理解那些蓝色小裂缝的用意。那些小小的苦恼的面孔和
交缠着的肢体的象征意义不言而喻。即便梅耶斯缺乏天赋将它们描画出来。他感染
了凡·多恩的疯狂。他就像一个癌症晚期病人一样,剩下的只有等死。
我从心灵深处发出感叹。当村里的教堂钟声敲响时,我祈祷我的朋友永远安息。
我离开那家旅馆时,天已经黑了。我需要步行一段路,以便逃离那个黑洞般的
房间,去感受自由,去思考问题。但是心中的疑问令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沿着一条
狭窄的鹅卵石街道,朝着村里的那家诊所走去——在那儿,梅耶斯完成了他在凡·
多恩屋内开始做的事。我向值班台询问了一下,5 分钟后又向一位颇具魅力的、三
十来岁的黑发女子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那位护士的英语水平还算不错,她说她的名字叫克拉丽丝。
“你照顾过我的朋友,”我说, “你给我寄过一封他口述的信件,而且附上
一张你自己的字条。”
她点了点头: “他令我担心不已,他显得十分苦恼。”
前厅里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噪音。我们坐在长凳上。
“我想试图了解一下他为什么自杀,”我说, “我认为自己知道,但我乐意
听取你的看法。”
她那双明亮而聪明的淡褐色眼睛突然间变得有些戒备: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
呆得时间太久。他专心研究得太多。”她摇摇头,随后便凝视着地板。
“人的头脑可能成为陷阱,也可能变为折磨。”
“可是他刚来此地时,是不是很兴奋? ”
“是的。”
“除了他的潜心研究,他的行为举止是不是像在度假一样? ”
“十分像。”
“那么是什么使他起了变化? 我的朋友有些不寻常,我也同意此看法,即我们
称之为神经质。但是他喜欢潜心研究。过度劳作可能使他显得有些病态,但是他还
是万分渴望获取点东西的。他的身体虽说没什么过人之处,可他的大脑却是才华横
溢。究竟是什么颠覆了原先的平衡,克拉丽丝? ”
“颠覆……”
“使他抑郁而不是兴奋。他获取了什么,使得他——”
她站了起来,看了看手表说:“原谅我,20分钟前我就下班了。有朋友正等着
我呢。”
我的声音变得艰涩起来: “当然,我也不想耽误你。”
站在诊所外面,位于入口处的灯光下,我瞅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方才奇地看见
几乎是11点半了。我筋疲力尽,双膝酸痛。一天的伤痛让我无食欲,但我知道应该
吃点东西。在走回旅馆的餐厅之后,我点了一份鸡肉三明治和一杯夏布利酒。我本
打算回客房去吃,但根本就没回去。凡思的房间和那本日记统统在向我招手。
那份三明治和葡萄酒变得索然无味。回到那间房后坐在写字台前,置身于凡。
多思画作复制品的盘旋纷乱的色彩和隐藏着的恐惧中,我打开一本笔记努力去解读。
敲门声使我转过身来。
我又瞟了一目艮手表,惊奇地发现小时像分钟一样过得飞快,此时差不多已是
凌晨2 时。
敲门声又响起,声音很轻却坚持不懈。是旅馆经理吗? “请进,”我用法语说,
“门没有锁。”
门上的球形把手转动了,房门悄然洞开。
克拉丽丝走了进来。这次她没穿护士装,而是穿着一双旅游鞋和牛仔裤。一件
紧身的黄色毛衣,将她浅棕色的眼睛衬托得楚楚动人。
“我来道歉,”她用英语说, “在诊所里我一定显得有些唐突。”
“没关系。你有个约会,我耽误了你。”
她害羞地耸耸肩道: “我有时太晚离开诊所,没机会去见我的朋友。”
“我完全理解。”
她伸出一只手去捋捋那一头茂密的长发,然后说: “我的朋友感到疲倦了。
我步行回家时,路过旅馆,见到这儿灯亮着。希望也许是你……”
我点点头,等待她说下去。
我感觉到她一直在回避什么问题,但接着她转向那个房间,转向我在画作复制
品上发现干涸血迹的地方。 “那天下午当旅馆经理打电话给我们时,我和医生尽
快地赶来了。”克拉丽丝凝视着那些复制品。 “这么美丽的画怎么能引起那么多
的痛苦? ”
“美丽? ”我瞥了一眼那些小小的咧开的嘴。
“你不能留在这里。别犯你朋友同样的错误。”
“错误? ”
“你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受到了极度震惊。你需要休息一下。你将会像你朋友
那样筋疲力尽。”
“我正在彻底调查他的一些情况,将把那些画整理好,送回美国去。”
“你得快点,你不能因为想到这里所发生的事情而折磨你自己。置身于使你朋
友失去理智的环境对你没好处。别再增加你的悲哀了。”
“置身于? 我的朋友一定会说‘沉浸于’。”
“你看起来已筋疲力尽,来吧。”她伸出了手, “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睡眠
会减轻你的痛苦。如果你需要一些药丸来帮助你……”
“谢谢。不过还不必用镇静剂。”
克拉丽丝继续伸着手,我便牵着她的手向门廊走去。
在那一刻我回过头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