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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并未远去的背影-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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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残阳如血”两句,据作者说,是在战争中积累了多年的景物观察,一到娄山关这种战争胜利和自然景物的突然遇合,就造成了作者自以为颇为成功的这两句诗。由此看来,我在广州座谈会上所说的一段话,竟是错了。解诗之难,由此可见。

在这里,毛泽东以郭沫若的口吻,替郭沫若纠错。特意提出“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加以强调,一方面说明这两句确是毛泽东的得意之笔,另一方面也说明郭沫若对这两句的解释,不能令毛泽东满意。

但毛泽东的改写稿,未能及时返回郭沫若。《人民文学》仍按原样发表了郭沫若文章。直到1991年12月26日,为纪念毛泽东“诞辰”,《人民日报》发表了毛泽东修改郭沫若文章的手稿,此事才广为人知。郭沫若生前是否知悉此事,不得而知。好在即便他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

对某一句话、某一个词,几次三番地更正自己的看法,结果还是“错了”,——这种情形在郭沫若解说毛泽东诗词的生涯中,不只一次地出现。毛泽东《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的上阕是:“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枯木朽株齐努力。枪林逼,飞将军自重宵入。”在《喜读毛主席的“词六首”》中,郭沫若这样解说“枯木朽株齐努力”:“我觉得妙在选用了‘枯木朽株’。这似乎可以从两方面来解释。一方面是说调动了所有的力量,动员了广大的工农群众,‘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敌人在败逃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看似乎两方面都可以包含。请看,词的起句‘白云山头云欲立’,这是把云也拟人化了,俨然在同仇敌忾,怒发冲冠。白云都在努力,木株也应该同样在努力。这当然是巧妙的感情输入,是胜利的工农兵豪迈的感情,是主席豪迈的感情,使青山白云、枯木朽株,都具有了积极的能动性。”“枯木朽株”四字和“齐努力”联在一起,一定令郭沫若很头痛。他先是说“两方面来解释”都可以,话说得有些含糊。但最后还是说“枯木朽株”指“正面”的力量。文章发表后不久,郭沫若又写了《“枯木朽株”解》,说自己在《喜读毛主席的“词六首”》中,把“枯木朽株齐努力”一句“完全讲错了”。郭沫若指出,“枯木朽株”四字“出自司马相如《谏猎疏》”,而“枯木朽株齐努力”,“是说腐恶的敌人都在拼命。于是便把‘枪林逼’三个字紧逼了出来。”这是说,不但“枯木朽株”指敌人,“枪林逼”也指敌人那边了。郭沫若并且说:“我得到这进一步的了解,我自己很高兴,但同时也很遗憾,遗憾的是我把主席的词解错了,使不少读者受到迷惑。我在这里深切地表示歉意。”'8'十天后,郭沫若又写了《“温故而知新”》,说在《“枯木朽株”解》中,以为这四字出自司马相如的《谏猎疏》,是弄错了,应该出自邹阳的《自狱中上梁孝王自明书》。但邹阳笔下的“枯木朽株”实际指可以“为万乘器”的坚实良木,邹阳要以此自比,便在修辞上自谦一番,加上了“枯朽”二字。在邹阳笔下,“枯木朽株”实际指好东西;在司马相如笔下,“枯木朽株”则指坏东西。那么,在毛泽东笔下,到底指什么呢?郭沫若说:“我在《喜读毛主席的‘词六首’》中讲了为友,在《‘枯木朽株’解》中作了更正,又讲了为敌。读者有人写信来提出意见,以为仍应该讲为友。如果根据邹阳的用法,可能主张为友说的朋友会更加自信了。”怎么办?郭沫若说应该抛开司马相如和邹阳的用法,而根据当时的“战役形势”来理解:“了解了这样的形势来读主席的词,那就只好把‘枯木朽株’解为腐恶的敌人。邹阳为了自己谦虚,可以把好木料形容为枯朽;但毛主席决不会谦人民之虚,而把人民群众形容为枯朽。”并且说:“‘温故’自然是温司马相如文词之故,‘知新’则是知毛主席思想之新。”'9'那么,在毛泽东的本意里,“枯木朽株”到底指什么呢?1964年1月27日毛泽东回答《毛主席诗词》英译者时做了说明:“‘枯木朽株’不是指敌方,而是指自己这边,草木也可以帮我们忙。‘枪林逼’也是指自己这边。‘枪林逼,飞将军自重宵入’是倒装笔法,就是:‘飞将军自重宵入,枪林逼。’”'10'



有时候,过于牵强附会过于无视常识后,郭沫若也会觉得不妥,从而出面自我纠偏。

《诗刊》1959年1月号发表了郭沫若的《就当前诗歌中的主要问题答〈诗刊〉问》,其中这样解释毛泽东《七律·送瘟神》中的“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但是旧时代也有享福的人,他们坐在地上不动,一天就游历了八万里。为什么?因为地球的圆周是八万华里,地球自转一周,坐在地上不动的人,也算作了一次逍遥游。从前周穆王才不过“八骏日行三万里”,不劳动的人一天坐着就跑了八万里,这不是比周穆王还要抖?“巡天”是说地球公转吧。一天要走五百多万华里,在太空中可以看到无数的星星,据近年研究有一万个以上。性质和银河相似。“一千河”是指这些星云,“一千”只言其多,非确定的数目。但似乎也可以改为“十千”。从前唐明皇和叶法善游月宫是很逍遥的故事,旧时代有整夜不睡觉贪图欢乐的人,被地球带着公转,在夜里可以看到无数的银河,这不是比唐明皇还要抖?……旧时代千年万代都是一样,但这样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从郭沫若的此番解说,人们没法不得出这样的结论:一、在“旧时代”,“不劳动”而“享福的人”,与劳动而受苦的人,并不生活在同一星球上,前者生活在地球上,后者没有生活在地球上,这样,才能让地球只带着前者动而不带着后者转。或者,二、在“旧时代”,当地球转动时,只有“不劳动”而“享福的人”在跟着动,劳动而受苦的人则不为地球所动。三、在周穆王的时代,地球是并不转动的,这样才能让后来地球转动时代的“不劳动的人”比周穆王“还要抖”。四、在新时代,地球又不再转动了,因为“这样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任何一个今天的小学生,都能看出这解说的荒谬。

郭沫若的这篇答问在《诗刊》发表后,《人民日报》立即转载。郭沫若“审慎地把全文阅读了两遍”,才发觉有“不妥当”之处。于是,马上作文更正。在更正文里,他承认自己对“坐地”、“巡天”的解释,“在逻辑上有问题,实在是失诸穿凿”。犯了“过犹不及”的错误。而他之所以“自己来改正”,是“免得以讹传讹”'11'。——这样的谬误,居然要“审慎地”读“两遍”,才能觉察到,而如果郭沫若自己不出来改正,就会“以讹传讹”,怎不令人感慨万千。

在积极解说毛泽东诗词的过程中,郭沫若一再犯下“低级错误”,一再令自己尴尬。以郭沫若的古典诗词修养,以郭沫若在文学上的审美能力,这样的事情本来不应该发生。但这样的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毕竟发生了,原因何在呢?

要明白郭沫若在解说毛泽东诗词的过程中为何一再出洋相、闹笑话,还得先明白郭沫若为何那么积极地充当毛泽东诗词的解说者。可以想见,1949年后,毛泽东诗词集中地公开发表,是令郭沫若万分欣喜的。1949年后,像郭沫若这样的人,其使命其实就是充当“毛泽东思想”的阐释者、捍卫者和称颂者。然而,阐释、捍卫和称颂毛泽东的“哲学思想”、“政治思想”、“军事思想”等,从政治身份上来说,轮不到郭沫若唱主角;从个人的知识结构上来说,也不是郭沫若的“强项”。即便是宏观地和原则性地阐释、捍卫和称颂毛泽东的“文艺思想”,郭沫若也不配挑大梁,因为自有周扬这类更有资格也更受信任的人在。毛泽东诗词公开发表前,在阐释毛泽东时,郭沫若的角色是有些暧昧的,这块蛋糕中并没有哪一份明确属于他。毛泽东诗词集中地公开发表,使郭沫若有了一块可以唱主角、挑大梁、当权威的地盘。说得更直白些,使郭沫若有了一块“固宠”和“争宠”的基地。环视四周,在解说毛泽东诗词上,有谁能与郭沫若争胜呢?在古典诗词的修养上可与郭沫若对垒者,在政治地位和文化地位上无法与其相埒;在政治地位和文化地位上可与郭沫若铢两悉称者,在古典诗词的修养上又难以望其项背。所以,毛泽东诗词集中地公开发表,对于郭沫若来说,某种意义上是天赐良机、天掉馅饼。

已有的身份和地位,当然还不能保证郭沫若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阐释毛泽东诗词的权威。要使权威不被动摇,就必须绝对保证政治上的“正确”。那个时代,文艺的政治性是第一的,其实也是惟一的。文艺创作必须为现行政治服务,这是毛泽东对文艺创作的要求。郭沫若在以文艺界领导者的身份针对文艺界发言时,也总坚决地宣传、强调着毛泽东的这一要求。那么,在阐释毛泽东诗词时,郭沫若当然会自然而然地全力挖掘毛泽东诗词的政治意义,当然会极力把毛泽东诗词与现行政治挂上钩,为此不惜牵强附会、“失诸穿凿”。毕竟,再牵强、再穿凿,也不会有政治上的失误,甚至越牵强、越穿凿,在政治上越安全。而只要在解说毛泽东诗词上不犯政治错误,权威的地位就是稳固的。

在1958年3月的成都会议和5月的中共八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都提出文学艺术“应该采用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方法”,而郭沫若则认为,毛泽东诗词正是“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典范。在1958年《红旗》第三期上,郭沫若发表了著名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一文,文中说:“我自己是特别喜欢诗词的人,而且是有点目空一切的,但是毛泽东同志所发表了的诗词却使我五体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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