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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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姗的心绪,被自己亲手执的笔那张死亡报告书,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是用极大的毅力,才能够面对着小月姑娘那具惨不忍睹的遗体,一笔一划地完成对全部被伤残致死细节的记录。从一个专业人员冷静、科学的立场出发,秋姗相信:尸体,往往是会说出真相、呐喊冤情的。
当时,她在确认了小月的死亡以后,还做了两件事情:
一是命令那位年轻的李巡警,跑步去向严大浦探长报告了这起强奸杀人案;
二是在大浦随之赶到诊所之后,让他亲自对自己的部下,下达了“严格保守事件秘密”的一道死命令。
秋姗不愿意周小月在丧失了生命本身的同时,也因此丧失掉一个女性起码的尊严。
当严大浦面对着小月姑娘那惨白的遗容时,无以言状的怒火,简直是在这个军人出身的汉子胸中“呼呼”地燃烧——老周这样一个瘦小胆怯、唯唯诺诺的老巡警,在一条胡同来回巡走了二十来个年头,七、八千个昼夜,几朝几代。包括一只流浪猫在内,他招谁惹谁了?!如今,连他唯一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亲人,从肉体到尊严,都被突然践踏得粉碎!
天地间再没有比这更加不公平的现实了。
严大浦当即就提溜儿着那个年轻巡警的制服领子,大吼一声:“李小柱,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前面带路!”
他们踏着皇粮胡同黢黑的夜色,马上来到了小月被发现的被害现场。
“灯芯胡同”,顾名思义是一条细长的小胡同。李小柱巡警面对着严大浦那双冒火的眼睛,结结巴巴地回答说,在夜晚快十点钟的巡视中,他无意中听见了灯芯胡同一个院落后墙的豁口里,传出了异常的声音……他顺着那声音,便在豁口里面的这个废马厩里,找到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小月姑娘。
这堵被轻易推倒的豁口,竟然就是严大浦的顶头上司,京城杨副署长家的后院墙。
严大浦在李小柱打亮的手电光下,马上就在案发现场看到了大片的血迹。虽然已经渗透到了马厩地上的老砖缝里,当时受害者受伤的严重程度,仍然是不难想像的。
他们还找到了属于被害人的一只拼花布挎包、被撕破的阴丹士林布裙子和污秽不堪的底裤……周围散乱着护校的课本和作业本。
他们还发现了带着血迹的旧马鞍、套马龙头的皮带子,其中还有一根一头沾着血迹的枣木棒——从长短粗细来看,估计这是过去用来搅拌饲料用的简陋工具。
显然,这些东西都曾经成为“流氓、恶棍、野兽、杀人犯”们折磨、玩弄一个娇弱少女的道具!
严大浦怒气冲冲地厉声质问:“到底还发现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年轻的李巡警被吓得面如土色,好不容易才结结巴巴地说出:“好……好像是……有……三、四个……人……”
许久以来,皇粮胡同还算的上是一个太平的所在。民国以来,这条胡同里除了居住着官僚和富豪,还有几户侨居的洋人府邸。虽然也有一半以上的院落,生活着平民小户的家庭,但毕竟倚仗着有官家、有洋人的优势,不少家境殷实的商贾、高薪职员们,也就逐渐把这条胡同,作为安家落户的最佳选择,渐渐充实起皇粮胡同的居民社会实力。
皇粮胡同通道宽敞,马车、汽车来往进出,行退自如。胡同里从早年开始,不但有了类似“林记”糕饼店这样的老字号铺子,前朝的宫廷御厨们走出紫禁城以后,其中也有一位选择皇粮胡同,开起一家四合院里的“皇粮御膳房”。父子传承,专营富有皇家风味的高级家常菜。仅仅为住在这条胡同里的顾客就餐或外送,就蛮可以维持得盈盆溢碗了。
说到这些经常关照“皇粮御膳房”的几户人家中,有一位官声颇佳的北平最高法院钱院长。胡同里的街坊敢到钱府上走动的,没有几户。远远看到钱院长的公用轿车进出,自然是心生敬畏的。钱院长的夫人朱雨馨,倒是偶尔会请紫姨到钱府里去坐坐。紫姨倒是也乐意偶尔跟这位高法院长的夫人在一起,春赏梅花,夏闻丁香,一道品尝当年的新茶,时令的鲜果。席间无非是切磋几首诗词,鉴赏一幅古画。紫姨多有请教,洗耳恭听,钱夫人款款道来,诲人不倦……
皇粮胡同的老人们还记得,钱院长家的九号院儿,曾经是前朝一位颇为得宠的小公主府邸。随着大清灭亡,八旗势力的普遍衰落,这当年门外车水马龙、门里锦衣玉食的皇族旁支大户,便也在断了世袭俸禄之后不久,迅速易主他人。几经转手,最终搬进了代表一个新兴国家法制权威的大人物。
男主人担任的,是个听似生硬的现代官职,院长夫人朱雨馨本人,却在无形中与旧时代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紫姨认为,这座前朝的公主府,皇粮胡同里堪称第一的经典四合院落,尚未流于盲目追求新潮流的不伦不类,燕子归来,昨日的雕梁画栋依旧,故园的梅兰竹菊常香……这一切尚需归功于院长夫人朱雨馨。
这位前朝翰林家的大小姐,琴、棋、书、画,无不受到过良好的传统贵族家教。这也是向来以深居简出而为人所知的紫姨,难得偶尔也去走动走动的原因之一。
另一户人家,偶尔也会去九号钱府走动一下,便是“紫町牌友俱乐部”里那个严大浦的顶头上司——京城警署堂堂的杨副署长。
杨家的院子离钱院长家最近,两家大门之间,只隔着一个小院儿。听说,杨副署长有时会上钱府门里略有叨扰,但完全是两家男主人之间的交往,长则半个钟点,短则十来分钟。
那杨副署长倒是个颇有军人风度的男子汉。听说,生活中虽然贪杯好色,但性子干脆痛快,屁股从来不沉。他跟钱院长说完了正事,抬腿就走人……就连身为下属的严大浦副探长,也不反感这位与自己成长经历十分相近的长官。
杨家的院子自然是不如钱院长的府邸那样宏大、气派。不过他所占居的皇粮十一号,也是个正正方方、亮亮堂堂的两进院子。
据说,曾是前朝京城九门提督手下一个得力将校的私宅,后面还保留着故人当年的一排空马厩。虽是马去槽空,这片苍凉的存在本身,偶尔也会在杨副署长心里,引发对前辈们昔日辉煌的一腔惆怅。为此,他有意识地保存着这片“辉煌后的苍凉”。
杨家很少有人提出对旧马厩进行一番再利用的打算,那里从此便成了皇粮胡同几个调皮小公子玩耍的天堂——老马厩里那些被成年人遗忘的皮马鞍、铁马蹬、龙套、鞭子,甚至搅拌马料的枣木棍棒……无不曾令男孩子们充满轰轰烈烈的想象。
从十几年前开始,淘气鬼就常在后墙爬上爬下,早不知什么时候,把一处朝灯芯胡同的北后墙,给扒出一个豁口来。修是修过,杨家那个门房杂役做事向来敷衍得很,随便用一堆废砖和泥浆,对付着砌上了事。
杨副署长也不是个爱较真的人,原配的大太太虽然不识字,麻将桌上却绝对不会把“六万”和“八万”给搞错。一家上下九、十口人的日子,统统交给了杨副署长的一个年轻守寡的妹子掌管。
杨副署长喝醉了酒时常说,自己是因为从军时代杀人太狠而遭了报应。他先后一共娶进三房,到底知道了不能生育的原因是在自己的‘根儿’上,只能把妹妹的儿子过继为后。
长成了十八岁的那个养子杨统,生得膀大腰圆,喜爱舞枪弄棒的,颇有养父——也就是他亲舅舅血统中的那股子阳刚之气,平日深得宠爱,自幼便被杨副署长视同己出。
杨统跟皇粮胡同里一起长大的钱家公子等人,仍然经常相聚玩耍。男孩子们毕竟是长大了,兴趣已经不再会停留在杨家后院那老马厩的破烂老古董堆里了……
这就是那天晚上,年轻巡警李小柱发现了周小月强奸案的事发现场。
第十八章
被街坊邻里暗暗称作“皇粮四公子”的少爷们,首推大名鼎鼎的钱胜晓钱公子。他便是法院钱院长家那位出身前朝名门的夫人朱雨馨所生。
杨副署长从妹妹怀抱里正式过继为子的杨统杨公子之外,还有两位公子,也是皇粮胡同中的显赫人家之后——
一户是住在三十三号院的盐业银行大股东之子,姓杜叫志岩。他家的两进院子,是仅次于钱院长家的大宅邸。据说是前朝一位得势太监出宫后盖起来的,也曾经吹吹打打、娶妻纳妾、收儿养女,隔三差五的招呼戏班子唱堂会……繁华热闹过的。
老太监突然暴死,几房女眷闹开了分家,这院子就被商场上长袖善舞的杜大股东,手到擒来捡了个大便宜。
还有一位则是日本株式会社藤永商事社长之子,复姓“藤永”,单名叫一个“浩”字。因为他母亲是个地道的中国女人,如果不特意揭穿,这位出生在北平、长在“皇粮”的日中混血儿,也就是个十足的“小胡同”。
藤永家的四十八号院在皇粮胡同中虽然体面,但并不十分张扬。后来加筑的高墙,森严壁垒一般。门口常有挂着黑纱窗帘的轿车停留,时有一些神秘兮兮的客人进进出出。
街坊邻里只是听说,藤永浩的母亲常年抱病卧床,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唯独藤永家那个一脸傻气的浩公子,还让居民们多少相信,四十八号的高墙后面,同样也有人间烟火……
那位曾经把周小月背到秋姗诊所的年轻巡警李小柱,跟老周是一个巡警队的新人。这个离开农村不久的年轻人在出事以后,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根本没法对上面派来追查事件真相的严大浦,清晰地讲述出有关的全部过程和细节。也和皇粮胡同去年秋天发生的故意纵火事件一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