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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未央歌-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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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把宋捷军家里的情形打听得这么清楚,他却始终没有去过,因为他口袋里还是连一点本钱也没有。宋捷军新婚燕尔,为了一种他自己不了解的心理作用便常在遇到傅信禅的时候和他找些闲话谈谈。每次也总有意无意地提起何仙姑来。傅信禅呢,则常常用话探一探宋捷军家里平时大宴宾客的情形。待宋捷军邀他去玩玩时,他又心跳面红,把话岔开了。这种情形又有半个月光景。这前后短短一个多月的时光,对他已显得比一年还长了。

终于昨天发了薪水。偏偏正要到学校来看何仙姑,路上就遇见了宋捷军,又是老套谈起来了。宋捷军又邀他。他兴奋得简直有点气喘还是拒绝了。最后宋捷军说:“这点老朋友情面也不给了?我又是知道你平时也爱玩的。这不是看我是开除了的学生便不和我来住吗?约了你不知道多少次了。来走走也不会就和我们同流合污了呀!”这句话太重了。傅信禅抵抗不了。何况这样句子里正有着阿谀的成份呢!

小童把他的话听到这个段落,便插嘴说:“这么看来宋捷军对你这次的事责任很小了。”

“算了。我也不和你辩了。”他说:“后来我就只有随了他去。到了他那里客人果然很多,一介绍,都是跑缅甸作生意的商人。名字我也不大记得。这天邝晋元不在那儿。他介绍时说我是他的同学,在联大的。如今在法院做事,那时他的神气得意得很。我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觉得对不起学校,对不起朋友。”

“替你想想也确实很难办。”小童说:“不去罢又怕得罪了他。其实学校里他就是和我们几个来往,我们谁也没上他那里去过。前些日子他的情人从缅甸来了的时候,他到学校来找过我们,还拼命地要拉冯新衔去他的所谓‘家’一次。冯新衔昨天反倒去西山了。你把他家里情形说一下罢。至于你怎么输光了那一点点有限的钱的经过,可以不用谈啦。”

“他家的情形简单,反正是挺不错的。那个女的叫做什么白耶,长得满好,满聪明很能招呼客人,不过不大能说中国话。宋捷军的英文又是那个要命的发音。他们两个怎么闹的真是天晓得!这个没说头。倒是我这钱输得真气死人。话长得很!”傅信禅说。

“真是没办法!天生的赌鬼性子!”小童说:“你讲罢!左不是先赢了一点,然后就输了,越捞越捞不回本来!”

“这完全是运气不好!”他神往地说:“那里有麻将,也有牌九。我先是一定不肯来。他们说随便押押牌九,谈天也方便些。押多少也不拘。谁想到我一帆风顺,大赢几下!那边麻桌上,都有人放下牌来看!我押哪一门哪一门就赢,九点是常事,连天王子也出过!多少人跟了我押全得了利!我若是那时候住手或是改小点码儿也就好了。那手气真不得了。庄家拿八九点,我准是对子!家家拿敝十叫庄家小二三点儿吃了,我准有那么个四五点儿赢他!”

“不用接着说啦!”小童听烦了:“若是一直是那样,你今天还会这个神气吗!”

“咳!我下回真要戒赌了!”他想接下去。

“赢钱就想赌,输钱就想戒,你这种天天立志,又天天悔过的人,是永远戒不掉任何坏习惯的。比方大余有时候也喜欢打牌,这本是玩意,不伤大雅的。一个男人没有点好赌的气质有些时就显出懦弱。一个人只要能把持得了自己,什么地方也陷害不了他。你不从这种地方想,竟致想指望从赌博成家立业,不是太可笑吗!”

“这回好像是有神意!”他说:“我一直赢到深夜,大家都不想翻本了。我自己说再推一把罢。这回我也老行家似的做起庄来,输了再来输了再来。刚刚输完了我所有的筹码!正好掏出身上的薪水!宋捷军不肯要我掏钱,我怎么能答应?那点钱,谁也都因为差不多翻回本了,不要,就赏给了佣人!”    “你还骂人家宋捷军呢!”小童也听得入神,觉得很像一篇小说。

“我如果没有去他家玩这一晚上,那就多好!咳!”

“又是‘如果没有怎样便多好!’又是‘咳’”小童见他精神已松快了许多,便这样对他说:“我看你真是事后有先见之明!下次发薪别又去啦!你真该有个本分、小心的太太管着。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婚?”

“今天我还是送一封家信给何仙姑看呢。”他又得意起来。“大概一切没有问题,等她毕业再说罢。咳!今天看过了她,没有请她出来吃早点真是难为情。不知道她会不会误会。

“你没有告诉她?”

“没有。”

“她也不知道你输了钱,不会误会的。是你心虚。”小童说:“不过你何不去告诉她一下,心上也痛快些。”

“有理!”傅信禅脸上那最后的一点阴霾也不见了:“叫她知道了,下回也好管着我一点儿!”

“说走就走!”小童说:“勒转马头向学校!”他便作出一个骑马的姿势。然后一跳,回过身来,算是勒回了马缰。傅信禅也快乐了,两个人很快地又走回学校。傅信禅到南院门口便和小童分手,走进去了。小童自己也回新校舍去。

过了几天,金先生喜期到了。那天一早冯新衔就从西山回来了。去夏令营的蔡仲勉,薛令超也都回来了。把夏令营中好玩的地方形容得天花乱坠,小童又下决心请人帮他忙去看守荷兰鼠,他也要去玩一两个礼拜,继而一想没有钱了,只有忍痛牺牲。朱石樵的钱书店又迟迟付不出来。婚礼是下午才举行。他们大伙儿上午倒自己先欢聚一场,吃米线大王。冯新衔请客。因为他教书的那家人家甚好,又见他教书认真,自己又用功,很看重他。在他说要进城的时候,便先送了钱过来。冯新街不想收的。人家说:“收下罢,这早晚也是要给的。你们联大学生穷苦是有名的!千万不要客气!年轻轻的,出门人!”讲了这些。同学们听了就都开怀大笑起来。

有子女的人,很容易有爱小孩子的习惯。看了别人家的孩子已经能来教自己的孩子读书,做父亲的便会特别爱这人家的孩子,做母亲的就会来问人家的家世。离家多远?不见父母亲有几年?一类的话。这样的情形,利用假期出去做家庭教师的学生常常遇到。在他们年轻人这方面,便又如同梦里回到自己家里一次一样。

下午大家一起去南院好约上女孩子们一同走。到了那里,老妈子交给小童一张纸条儿,是伍宝笙写的。说等他们不见来,她自己和范宽怡,蔺燕梅,范宽湖,周体予几个人先走了。因为沈葭来过,约她们去帮忙。小童看了,说:“咱们恐怕去晚了。”大宴说:“到了那儿非挨骂不可了。等咱们去帮忙,今天婚礼不用举行啦!”

“你们真是叫人笑话!”大余说:“去年暑假开学,给人家帮忙摘了一点花儿,还是先叫人许下酬劳才去的。现在是沈葭忘了说请客了,就把时间给玩过了。还记得去年你闹的笑话罢?金先生给你钱,你的口袋破了谁给缝的?”小童一听,不好意思起来,就一个人跑到前头去了。大家在后边笑他。

婚礼在东门外太和街太和招待所举行,那个地方是很考究的。大家先向东门走。走到城门楼下,小童指着城门楼和大家说这就是四五十年前凌希慧的父亲同叔父在上面睡觉做那个有名的梦的地方!

“梦不梦的,不管他。”大余说:“一个独身的人做点什么事业是容易成功些。那时候两个有野心的年青人的心理,是容易造成这么一个梦的。”

“有一件事你决办不到?”小童说:“独身并不是万能的。”

“生孩子!”蔡仲勉抢着说。大余听了也笑了。

他们又听这两个低年级的学生说夏令营的生活。小童是最爱游泳的。听见那边有一个好湖,还有沙岸,便问长问短。不顾他俩口中形容的风景趣闻,单间水里的事,水深水浅,有风浪没有?有什么鱼?

大宴听了说:“咱们鼓励金先生来个蜜月旅行,参加夏令营。”

“金先生的事情全是按了他自己的时间分配表走的。”大余说,现在大余和金先生接近的很:“临时插进一个节目恐怕不可能。”大宴原来也就是那么说一说。听了这话,便笑了一笑。那边小童正和两个夏令营回来的谈得热闹。

“你现在怎么样了?可以游得多远?”他问蔡仲勉,然后不等回答又问:“学的是什么式?快不快?”大余,大宴两个听了笑,他们笑小童提起游泳来这个乱腾腾的样子。蔡仲勉身体发育很好,晒得黑黑的皮肤,显得牙齿特别白。听了小童的话,白牙便闪闪发光地笑着。蔡仲勉有些地方很像范宽湖,又有些地方大与范宽湖不同。比方说罢。两个人的健康,有力皆是一样。蔡仲勉便像一个年青快乐的自耕农。范宽湖便如大仲马笔下的一个剑客,达特安。两个人都是刚正不阿的。蔡仲勉是不耻衣褐,不屈威武的学子。范宽湖是受了良好教养,自尊自傲的贵族。

蔡仲勉又是最爱管闲事的,这次夏令营中差不多人人都认识他了。不管是夜半起来捉小偷,或是深水里去救人,他全是在事情一发生时便马上出头而且是精神虎虎,永远没有人看见他疲倦过。在夏令营中游泳是第一件要会的事。蔡仲勉出身在农家,小时在河沟里也学会过游水,只是姿势不好看,并且慢而不能耐久。这半个夏天凭了他健壮的筋肉,和胆识,很快地便学成了第一流选手。湖边上的游戏堆中不再有他的影子了,他总是远远的浮在波光耀日的湖心里,岸上的人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一会儿出现在这里,一会儿出现在那里。

他听见小童这样问他,便笑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薛令超便替他大宣传一气。薛令超的词令已经很好了。大家都忘了闲话,听他一个人在描述。不觉已经走到了。

这里早已布置好了一个喜气洋溢的结婚礼堂。沈家家境是相当不错的。金先生多少年来也有点点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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