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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说戏讲茶唱门歌:江南旧事里的小民风流-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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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蝈蝈在夜晚。事先,“叫子哥哥”用竹篾编成一个个宝塔形状的小笼子分发给我们。天黑透后,爬满瓜蔓和扁豆藤的篱笆架上,有许多蝈蝈叫声如潮。“叫子哥哥”带着我们打电筒循声找去,一捉一个准,放入精致的小笼子里。次日一早,我们把小笼子托在掌心里,看着里面肥肥的、绿绿的时不时叫几声的蝈蝈,煞是开心。有一次我们捉到一只拳头大的小刺猬,养在一只纸版箱里,每天喂一些瓜菜给它吃。为了验证大人们说的刺猬咳嗽声很像老头儿,我们就给小刺猬喂浓盐水,听到小刺猬被齁得连续咳嗽的时候,心里却并未生出怎样的快意。后来,我们把小刺猬带到原先那处墙根下放了。

蝈蝈最爱吃南瓜花,还有就是红辣椒,嫩嫩的玉米粒也为它所爱。当蝈蝈在胖臌臌的青毛豆上啃出一个小小的残缺时,太阳升高了,“叫子哥哥”已卖完了他每天一篮子的油条,回到我们中间,看我们做作业画画。有时,他会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拳头大的葫芦仔,用我们的削铅笔刀掏空内瓤,再镂成小巧碧透的蝈蝈笼。听“叫子哥哥”说,蝈蝈以长腿宽背为上品,喂食前,最好先放出来遛一遛,否则爪趾容易僵死。蝈蝈吃饱了特别爱叫,随着它头部那两根黄褐色细长呈丝状的触角上下抖动,声音显得嘹亮而兴奋。暮色降临,天井上方的星星初现,朦胧的老屋里飘浮起蝈蝈的鸣叫声,特别有着神秘的色彩。

到了深秋,蝈蝈不叫了,一只接一只离我们而去。华清池晕黄的灯笼晚上挂出来,那门洞后面朦胧水汽的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忙碌的身影。

一入深秋,侉三就来了。这个季节里侉三不再帮人淘井了,侉三扛架梯子上了房,清扫落在瓦沟里的那些枯枝败叶。尤其是那些亮瓦,被清扫之后,屋子里一下亮堂多了。侉三像一只灵猫一样在屋脊上走来走去,却不会踩破一块屋瓦。

对于精练而简约的侉三来说,要想上屋,并不见得一定要借助于梯子,他可以瞅准某个能搭手的地方,平地纵身一跃,抓住了一根伸出的木头或是抠住了一条砖缝,一个引体向上,就上去了。有时,见他抱着一棵树噌噌噌几下一爬,再横着一荡悠就站到了屋檐上。侉三在我们眼里是神奇的,我们常愿把侉三想象成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高人,你看他用细细的竹竿一点,嗖地蹿上了屋顶。在屋顶上行走跳跃,如履平地,特别是从屋头上跃下的那个动作——手中的竹篙竿往下面一点,轻轻地一跳,便稳稳地落在地上……那才真叫一个了得!其实,侉三就是侉三,黑黑瘦瘦的一个人,甚至还有点尖嘴猴腮的样子,只是他说话带点硬硬的侉音,眼里也比一般人有更多一层光亮。

镇上高高低低都是那种徽式的房屋,马头墙,小青瓦,年代一久,瓦沟里就特别容易堵塞上尘土树叶和鸟的羽毛,还有一些椽子檩条陷落,或者瓦片碎裂了,就得找侉三来翻瓦。特别是在夏天到来之前,这项工作一定要做好,否则,一场雷暴雨,瓦槽沟里流水不畅,就会倒灌瓦缝,屋子里淅淅沥沥四处漏水。

翻瓦又叫捡瓦,本是瓦匠顺带着干的活,但瓦匠有时太忙,难请到,而且需要“捡屋漏”的人又多,所以才有了兼职的翻瓦人,都是因为有着需求量较大的市场促成的。哪一户瓦要翻捡了,托人代信给侉三。侉三赶来周遭看过之后,当即跟主人讲清须到窑上购来多少新瓦,并立即着人去办理。到了约定的日子,侉三就会带来三四个人。通常是两人上了屋顶,把瓦一行行揭起来,一人站在房檐边的梯子上接,下面还有个二传手,把接下来的瓦一扎扎一垄垄摆放整齐。待一座房顶梁檩的骨架全部露出来,侉三就用一把扎紧的竹丝条将灰尘杂物全部清除掉,歪了的檩条扶正,烂掉的椽子换下来。下面的人把瓦一垛垛递上来,再开始重新盖瓦。盖瓦跟在田里插秧一样,盖一溜向后退一溜,屋上全都盖满后,还要把瓦棱、屋檐重做,住新建平房的人家还要求侉三在瓦脊两头做点花样出来。侉三把麻筋剪断掺在石灰里搅拌,抹在房檐、枧水槽的缝口,干硬后非常坚固,这事他可以一个人独自做,一般一个晚上就干完了。

侉三领人在悬空的屋脊上翻瓦,弯腰撅屁股,头顶上少不了太阳暴晒,自是十分辛苦。主人一般要免费供应茶水、香烟,中午晚上两顿荤,然后再结算费用。工价一般按房子的面积以及补盖的新瓦数量计算,泾渭分明,清白明晰。夜晚酒后,侉三他们几人揣了工钱,衣服搭在肩上,在酒力的引逗下,哼着一些小调,胡乱扯着下流笑话,披一身月光,腿高脚底地往家走……工具袋子里有限几件铁器在屁股上哐当哐当撞击着,走出很远的地方,声音仍是那幺清晰。

侉三还有一份兼职:帮人扫烟囱。饭店和食堂的烟囱应及时清除,否则油烟污垢会附粘在烟囱壁上,温度达到一定程度,烟囱里蹿出明火,弄不好就会出事。澡堂子和水罐炉子上的烟囱也要常扫,即使是普通人家的那些不高的烟囱,到了腊月里更要通一通,清除掉附在烟囱壁上的积灰,增强通道效应,灶膛里大火烧起来呼呼响,火舌才会无比欢快地舔着锅底。也有人家自己掏烟囱,稍不小心就踩错了地方,把屋顶踩出个窟窿眼。特别是那些年长日久的老屋,即使是大晴天,揭开瓦,下面的檩椽却是湿腻腻的,一脚滑出,人栽到地上,会跌个半死。一般说来,通烟囱一年也就是在冬腊月份进行一次。侉三干活卖力,不会使奸,可以在一天的时光把半条街的烟囱扫完。

镇上人要形容某一个人长得实在太黑,不会说“黑得像非洲的人”,而是说“就像从烟囱里爬出来的那幺黑”,或是“黑得就像扫烟囱的”……可见,烟囱同黑确实有着脱不了的干系。侉三手里拿着一根两三丈长的竹竿,竹竿上用麦梗扎成如掸灰用的鸡毛掸子。他把袖口、领口和裤脚口全都扎起来,头上套一顶马虎帽,只露一对眼睛在外面。尽管如此,掏一次烟囱下来,摘掉马虎帽,还是满脸漆黑,鼻翼两边积满厚厚一层黑灰,两个鼻孔塞满了烟尘,在眼睛的位置上,只有两只眼白在眨呀眨的,头发不能碰,一碰就带起一阵灰雾。

有一次,我同姐姐一道去西街粮站买回当月配给的大米。营业柜台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漏斗状贮米桶,拉起底部的手闸,大米就像水龙头出水一样流淌到搁在磅秤上面的米斗里;称足分量后,营业员就叫顾客用空米袋套在柜台外的出米口上,大米顺斜面滑进袋子里。我们走出营业厅时,正好看见侉三扛起一包大米,踏着坡度不小的一块跳板上到了漏斗状贮米桶前,打开袋子口把米倒了下去。一包大米二百市斤,侉三扛在肩上看不出有多少吃力的样子,走跳板时甚至不用手去扶,可见其平衡功能极好,我暗暗佩服。

这侉三,到底做着多少份兼职呢?

老吴有五十多岁,个子高高的,眉宇很清朗,能言善谈,身份为镇郊的菜农,又是一位职业倒马桶的。每天清晨,街巷之中,家家户户沿着墙根一溜儿摆出马桶,伴随着“嘎吱”“嘎吱”的板车声和吆喝声,新的一天就此醒来。“倒粪哪——倒粪哪——”这拖着粪车一声声吆喝的人,就是老吴。早年没有公厕,人们解决排泄问题,全靠马桶。尽管马桶有盖,是封闭的,但也必须每天处理一次。

马桶为统一的圆柱体,腰微鼓起,上面加了一个坐圈,有一个圆形的马桶盖。马桶盖中央一般雕刻有两个相对的凹槽,方便用手扣着掀盖子。过去小孩子去理发,发型单调,经常是留着中间的头发,剃光四周,俗称“马桶盖”。因为马桶重要,所以新娘子陪嫁必有一只崭新的大红漆的马桶,由一个最机灵的小孩子挑着,里面装着花生、红枣和糖果。

每天早上,老吴粪车的最终点,便是停在我们巷尾的空地上。巷子里各家各户就有人睡眼惺忪地趿着鞋拎了马桶出来,有些人家则是前一晚睡前就将马桶放在家门口,老吴将那些马桶一只只拎到粪车前,掀底倒进粪车里,然后再拿到稍远处长满芦苇的荡子洼里,用一个篾把子麻利地洗刷干净后,再放回各家门口。老吴刚开始从跛腿老刘手里接下这活时,怕弄错,就按地址顺序给马桶一只只排队,后来时间长了就分得清了,各家的马桶总有不同的。有的马桶,斑驳的红油漆已经剥落了大半,露出浅褐色的木头,一眼就能看出年数很久了。老刘腿跛不能拉车,他的职责就是每天早上守着几只大粪桶,当那些家庭主妇们纷纷拎着式样不一的马桶走向偏僻的空地时,老刘就一一从她们手里接过桶,揭了盖,一手提环,一手托底,哗地倒入粪桶中。倒完了,他就走人。约在上午八九点钟,从镇郊走来几个手拿扁担的人,将粪桶挑走。后来,除了蔬菜队,周边一些农业生产队也都想染手我们那条巷子里的粪水。每天天不亮,农民肩挑粪桶走入街巷里,左手斜抱一把长长的剥去皮的白麻秸,边走边把麻秸碰在粪桶上,那哗哗响声就是舀粪倒马桶的信息;有的则长声悠扬高呼“舀粪来——”,这是上门挑粪的“晨曲”。甚至有更远处的生产队摇着粪船泊在河堤下,到学校、店家、居民家去收了粪,小心翼翼将粪桶挑过堤埂,上跳板倒入粪船。那一船要装几十担,一路划去臭气远扬,苍蝇随飞,对蔬菜队来说的确损失不小。

跛腿老刘适应不了竞争,就换来了大个子老吴,粪桶也换成粪车,算是先进了一大步。粪车具有灵活的流动性,能上门服务,而且老吴还能代刷马桶,之后,是将桶口朝下斜扣在墙根一字排开接受阳光亲吻,每只桶底上又都斜撑着一只圆心拧开的桶盖,远远望去十分壮观。老吴倒马桶还有个好处,就是延长时间到每天上午十点钟,即使有人睡懒觉过了头也能赶得上。老吴专心一意等在那里,就同我们天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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