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染帝业(出书版) 作者:端木摇-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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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再大一点,就可以带兵出征了。”我宽慰道,“对了,你会弹奏《越人歌》吗?”
“会,母亲想听?”
我点点头,刘乂坐下来,修长的十指抚按冷弦,熟悉的音律流泻而出……
我拿起腰间佩戴的青碧玉玦,细细抚摸,母亲,我应该何去何从?
——
回到流云轩,蒹葭沏了一杯茶,苍苍带着一个身穿粗布衣袍的中年妇人进来,道:“夫人,她在王后那边掌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奴婢见她鬼鬼祟祟的,就问她什么事,她说要见你。”
这妇人低着头,并非鬼鬼祟祟的样子,反而淡定得很。
“抬起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见我?”我缓声问道。
“奴婢有要紧事向夫人禀报,还请夫人……”妇人微微抬头,双目闪烁,示意我屏退左右。
“你们先下去吧。”
蒹葭、苍苍不情愿地退下,妇人上前三步,如狼似虎地盯着我,像要吞了我似的,我骇然一跳,略微往后仰,“你做什么?”
妇人狂喜地笑,“你是小姐……奴婢认出来了,你真的是容儿……”
我更惊骇了,这妇人竟然叫得出我的名,她究竟是谁?
仔细一瞧,虽然她年过四十,脸上细纹如麻,气色不佳,但这张脸,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你不认得奴婢了?奴婢是小晴,是你母亲的陪嫁丫鬟。”
小晴?晴姑姑?她真的是晴姑姑?
虽然她和当年的晴姑姑有几分相似,但是,时隔多年,我不敢断定她就是晴姑姑。
她说了几件母亲和我的事,我才确定,她就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小晴。
我抱住她,相拥而泣。
原来,自从母亲过世后,父亲担心她说出母亲去世的真相,就赶她出府,怪不得当年她突然失踪了。
她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被人贩子抓了,卖到洛阳,被刘渊的发妻呼延氏买入府。由于她生了一双巧手,精于女红和羹汤,呼延氏就留她在身边伺候,虽然她在下人中的地位不是很高,但是这些年来,呼延氏跟随刘渊去哪里,都带着她。如今,她为呼延王后掌管衣物和膳食,也算有头有脸。
我进王宫这几个月,晴姑姑见过我几次,但是没认出来,因为当年她离开泰山羊府时,我还那么小,到如今,容貌变了很多。她认出我,是因为那曲《越人歌》和那枚玉玦。
“刚才奴婢经过那里,听见你和六王子在小亭中谈话。六王子弹奏《越人歌》,你呆呆地看着那枚玉玦,奴婢才敢确定,你就是小姐。”晴姑姑涕泪交加,不停地抹泪,“没想到奴婢此生还能见到小姐……”
“晴姑姑,我们在此相遇,是好事。”我也是悲喜交加。
“对对,是好事,应该高兴。”她引袖拭泪,嗓音微哑,“小姐,奴婢听闻你当了皇后,怎么会在汉国?怎么又变成单夫人?”
“此事说来话长,待我慢慢告诉你。晴姑姑,你应该知道母亲的事,你告诉我,母亲嫁入羊府之前,是不是心有所属?那人是不是司马衷的父皇,武帝司马炎?”我拿出那枚玉玦,“这枚玉玦,是不是武帝送给母亲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瞒你了。对,夫人和武帝一见钟情,后来嫁入羊府,饱受凌虐,悲惨一生。”晴姑姑重重地叹气。
那年,母亲是孙家的掌上明珠,姿容清美,以擅奏秦琵琶名动洛阳,才貌俱佳,上门提亲的人多不胜数。姥姥最疼爱母亲,说一定要给母亲找一门好姻缘。后来,母亲出城踏青,偶遇司马炎。虽然他已届中年,但其不俗的谈吐、雍容的气度、惊世的才华,让母亲印象深刻。过了半个月,母亲游河时再次和他相遇,为他温润而略带霸气的言行、气度倾倒。这次,他听母亲弹奏秦琵琶,一曲《越人歌》让他神魂颠倒,一曲定情。
过了几日,武帝捎信到孙府,让母亲去华林园与他相会。母亲战战兢兢地来到华林园,隐隐猜到他的身份。他亲口对母亲说,他就是当今天子。
母亲想不到,倾心的男子竟然是天子,司马炎。
他要把母亲接进宫,许诺给她应有的名分、地位,可是,母亲犹豫了,委婉地说考虑三日。
后来,他们相约见面数次,母亲终究拒绝进宫当他的妃嫔。
“夫人是这么对武帝说的:我知道,我无法拒绝你的旨意,可是,我可以拒绝你的爱。”晴姑姑嘘唏道,“陛下,我从未想过进宫为妃,因为,我不希望自己守在门前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地等你,不希望自己和别的妃嫔争宠而改变了我对陛下的真心、真情,更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被陛下厌恶、废弃;陛下,若有一日,陛下待我就像那些妃嫔一样,可有可无,有宠我爱,我情何以堪?就让我在心中默默地爱陛下,让这份情永远不变。”
武帝真心爱母亲,没有强迫母亲进宫。大半年后,母亲嫁给父亲,将心爱的男子藏在心底,默默守护那段情,无视夫君的讨好与付出,这才招惹了父亲的怀疑与怨怒。
我明白母亲的所思所想,即使已经嫁人为妻、身不由己,也要守住最初的那份情。
也许,我执著于司马颖,是传承于母亲的秉性,也因为那秦琵琶和《越人歌》,将司马颖、母亲和我紧紧联系在一起。除了司马颖,我不会再爱别人,不想再爱别人。
“父亲凌虐母亲多年,这是为什么?父亲说,后来母亲和武帝私会,还做出苟且之事,是真的吗?”
“根本没有这回事,他胡说八道!”晴姑姑义愤填膺道,“夫人嫁入羊府后,就没再见过武帝,夫人也不是那种轻贱女子。”
“可是父亲为什么那么说?而且父亲也发现了蛛丝马迹……”虽然她极力否认,但我想知道真相。
“都这么多年了,就不必再提了,奴婢还有要事,奴婢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她不想再说,急忙转身走人。
我拽住她,“晴姑姑,这件事困扰我多年,我一定要知道真相,你告诉我,我求你了。”
晴姑姑拂开我的手,“小姐,改日再说吧,我真的有要事再身,不能多待。”
我看着她急匆匆地走远,心想,母亲与武帝私通一事,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
接下来几日,我特意去找晴姑姑,她故意躲着我,显然是怕我逼问她。
我假称染了风寒,高热不退,她真的来看我,忧切地问我病情,摸我的额头。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坐起身,死也不松手,“晴姑姑,我求求你,告诉我真相,否则,我寝食难安。你不担心我因此而憔悴吗?”
她叹气,被我逼得没办法,只得道:“好吧,奴婢就告诉你。夫人没有和武帝见面,只是……”
父亲怀疑母亲与人私通,其实,母亲被同族的一个叔叔强暴了。
那个族叔不务正业,风流好色,早就看上母亲的美色,趁母亲孤身一人,就把她打晕,把她拖到隐蔽之地……母亲不敢声张,忍气吞声,后来,那族叔又强暴她一次,她决定自尽,晴姑姑多番苦劝才阻止了她。再想到我还小,母亲才打消了自尽的念头。
几日后,那族叔又想施暴,被爷爷撞见,母亲才虎口脱险。爷爷和母亲长谈两个时辰,对母亲说这是家门不幸,家丑不可外扬,为了羊家的清誉和名声,要母亲不要声张,也不要对父亲说。爷爷保证,那族叔不会再出现。
果然,那个族叔再没出现过,据说是被逐出府了。
真相是这般丑陋,令人难以承受。
母亲,你所受的羞辱和苦难,容儿感同身受;母亲,为了羊家,为了父亲和容儿的名誉,你忍气吞声,甚至忍受父亲的打骂、欺凌那么多年,也没有说出真相,母亲,为什么这么傻?
“为了保住羊家的名声,老爷牺牲了夫人,让夫人吃尽苦头,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最后不得善终。”晴姑姑气愤道,“羊家没一个好人,羊家人都该死!”
“羊家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了吧。”
“他们都该死!”她咬牙切齿,“当年夫人真不该嫁给羊玄之,进宫还比嫁给他强。夫人被那禽兽强暴,居然还觉得对不起你父亲,觉得是自己的错,愧为人妇,心甘情愿地承受他的打骂、凌虐。”
“母亲太傻了。”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像母亲那样。
“夫人生了你之后,发觉你父亲对夫人不满,开始疑神疑鬼,就决定对你父亲好一点,没想到遇上了那禽兽。咳,这都是造孽……”晴姑姑的眼眸含着泪光,气愤与悲伤交织在一起。
“晴姑姑,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她拍拍我的手,“你没事就好,夫人过世多年,你别想太多了。”
我让苍苍送她出去,接着歪在床头,握着玉玦,想着母亲的音容笑貌、母亲弹奏的《越人歌》。
母亲,为了武帝、为了夫君,付出生命和短暂的一生,值得吗?
——
想过偷偷去看望司马颖,左思右想,还是算了,只要他安然无恙,我也放心了。
也想过不如想法子逃出王宫、逃出汉国,可是,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我如何逃出去?再者,如果要逃,也要和司马颖一起走,我不知道司马颖的别苑在哪里,即使有法子逃出去也无济于事。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安心住着,静待良机。
日复一日,在汉国王宫的日子很无趣,幸好有蒹葭和苍苍相伴,有刘乂相伴。
刘乂带我出宫几次,在城中逛逛,去野外看看风光,更多的时候,他在宫中教我抚琴,弹那曲《越人歌》。
入夜后,晴姑姑一有空就来到流云轩,与我谈心、闲聊。她时而说起这些年的经历,时而说起各位王子的轶事,时而说起呼延王后和张夫人的明争暗斗。从她的言辞中可以听出,呼延王后和张夫人争宠相当厉害,不过目前为止,势均力敌。近一两年,刘聪在汉国、军中的威望渐隆,大王子刘和的地位受到威胁。呼延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