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染帝业(出书版) 作者:端木摇-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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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我坐在廊下,呆呆地看碧池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忽然间狂风大作,天色阴霾,惊电闪闪,雷声隆隆,不会儿就下起倾盆大雨,风雨雷电交加。
“皇后,这夏日雷雨太大了,回寝殿吧。”碧浅劝道。
“你看,那碧绿的荷叶上水珠滚动,多好看。”我在想,那荷叶遭受大雨的侵袭,为什么不会沉下去呢?
“那荷花在风雨中亭亭玉立,雨濛濛,风飒飒,也很好看。”碧浅莞尔轻笑。
“是啊,真好看。”
“风太大了,雨都飘进来了,若是淋湿了,仔细着凉。”
“你回去拿伞吧,我再看会儿。”
碧浅说立即回来,要我在这儿等她,我看着风雨肆虐中的荷叶、荷花,忽然觉得,纵使风雨再大,它们也不会折腰,秀绝而柔韧。
我伸出手,从檐上飞落的雨珠落在我的掌心,冷冷的,有点疼。
掌心水花四溅,像是一朵水花清新地绽放。
“小时候你总是喜欢这样玩。”一道疏朗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有点熟悉,有点久远。
“十岁以后,你就不再这么玩了。”说话的男子走到我身前,望着我笑。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置信,惊喜得说不出话。
母亲过世后,我就不这么玩了,因为,母亲常常与我这样玩,母亲走了,我就孤身一人了。
他的肩头被雨打湿了,头发也染了雨丝,他还是他,只是比以往多了三分成熟、稳重。
我轻轻笑起来,“表哥。”
真好,表哥没有死,我还有表哥,我不是孤单一人。
孙皓微微皱眉,抬手轻触我的鬓发,转而落在我的肩上,“气色不好,这些日子很苦吧。”
“我很好,表哥,孙家、羊家所有人都……为什么你没事?你躲在哪里?”
“我慢慢与你说。”
来到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表哥缓缓道来。
三月,三王兴兵讨 伐司马伦,他觉得事态严重,就向外祖父、外祖母进言,请他们回泰山南城颐养天年。他们同意了,其他人却不愿离开繁华、富贵的洛阳,于是,他护送外祖父、外祖母去泰山南城,安顿好他们后才回京。听闻司马伦一党、孙羊两家皆被诛杀,他不敢进城,躲在乡下,待京中稳定些再回来。
前几日,他乔装进城,受到右卫将军的重用,现今已是负责宫禁宿卫的殿中将军。
我是耳目、内应
“宫中不少人认得你,万一被人认出你是孙家人,那如何是好?”我担忧道。
“孙皓已死,如今的我,容貌已毁,叫做杨护。”孙皓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贴在左脸,那半张脸立即变成被大火灼烧过的样子,丑陋不堪。他淡淡一笑,“平时,我乔装成这样,再以鬓发遮掩伤疤,就不会吓到人,也不会被人认出。”
“表哥,你为什么进宫?”我很难过,俊朗的表哥竟然变成这副鬼模样。
“容儿,我答应过姑姑,一辈子护你周全。”他拍拍我的手,“你在宫中,我就在宫中。”
他这般痴心长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表哥,我不希望你为了我不顾自己的幸福。”
他的眉宇流露出坚毅之色,“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
回到昭阳殿,碧浅端来热茶和点心,孙皓吃了一点,道:“对了,我听闻,三王兴兵讨 伐,赵王司马伦兵败,有一事很蹊跷,成都王在宫中有内应。”
心猛地一跳,我尽量以平稳的嗓音问道:“你从何处听来的?那内应是什么人?”
“我夜间巡守时无意中听说的,据河间王的部将说,成都王在宫中安排了耳目,宫中、京中发生何事,赵王司马伦有何动静,成都王立即就知道,了如指掌。”他所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让我心惊肉跳,“赵王称帝,成都王知道后,立即命人传信给齐王、河间王。那部将还说,成都王不想带头兴兵讨逆,以免落人话柄,就故意让部下泄露机密,如此,齐王就会第一个起兵。”
“那内应是谁?”我故意问道。
“不知道。”孙皓又道,“河间王赞成都王厉害,竟然在宫中安排耳目,了解京中形势,取得先机。”
我用飞鸽传书给司马颖传信,目的是为了让他及早做准备,率军攻进洛阳,带我离开。却没想到,在旁人眼中,竟然变成这样。
禁不住想,在司马颖的心目中,我是耳目、内应吗?
孙皓告辞,我看着他孤单、萧瑟的背影,心中怅惘。
——
谁在喋喋不休地说话?吵死人了!
我猛地惊醒,这是男子的声音,奇怪了,我的寝殿怎么会有男子?
忽然发觉,四肢被绑着,口中塞着粗布,眼睛蒙着黑布,我躺在地上,只听得见说话声。
我凝神细听,其中一道清朗的声音属于司马颖。
“皇叔,你意思是,司马冏也有觊觎之心?”司马颖惊异道。
“这还不明摆着吗?”这人的声音略微沙哑。
让司马颖称为皇叔的,如今在京中的只有司马颙。司马颙是宣帝司马懿弟弟司马孚孙,与先帝司马炎同辈,是司马衷与司马颖的堂皇叔。
司马颙恨恨道:“司马冏独揽朝政,朝臣早已不满;对陛下没有臣下之礼,甚至对陛下呼来喝去,不将陛下放在眼中,好像他才是皇帝。”
司马颖有意问道:“那皇叔以为,我们应当如何?”
作者题外话:是谁把容儿绑到这里的?将会听到什么呢?
心痛如割
“静观其变,让他引火自焚。”司马颙的声音显得阴险狡诈,“他有狼子野心,我们就让他在洛阳只手遮天,待他得意忘形之时再给他迎头痛击。”
“皇叔意思是,我们离开洛阳?”从声音听来,司马颖好像对目前的局势、对司马冏的了解并不够,然而,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这么蠢的人,应该是装的。
“你不是在宫中有耳目吗?”司马颙笑得奸险,“你好好利用这颗棋子,我们才能占得先机。”
“我不想再利用她。”司马颖生硬地回绝。
“既已利用过一回,利用第二回、第三回又如何?”司马颙不屑道,“你不会爱上一颗棋子吧,章度(司马颖的字),成大事者,不能为儿女私情牵绊。”
棋子?
棋子!
利用?
利用!
不想哭,可是,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下来,流下来……
不想痛,可是,心痛如割,仿佛有一柄匕首刺入心口,一下下地刺着,永不停歇……
——
原来,只是利用而已。
原来,所有的海誓山盟、所有的痴心长情,都是假的。
我只是一颗棋子。
竟然这么蠢、这么笨,会相信一个从未深入了解过的人。他只是会弹秦琵琶,会奏《越人歌》,只是看见过我小时候狼狈的样子,我就认定他,喜欢他,世间还有比我更蠢的人吗?
谁将我绑了去,谁有意让我听见司马颖和司马颙的对话,如何回寝殿的,被谁带回来的,我一概不知。只记得,悲伤、心痛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有人狠击我的后颈,我就晕了。
是谁要我知道这个不堪的真相?
然而,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司马颖只当我是一颗可利用的棋子。
在金谷园,他追我到凉台,摘下面具,表露身份,只为引我上钩。在那酒家,他对我说那番痴情刻骨的话,做出那种种长情的姿态,只是为了让我爱上他,就可为他传信,将宫中、京中所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他。回京后,他带我去华林园,给我一场浪漫、旖旎的夜游,只是为了牢牢抓住我的心,让我继续为他“效力”。
我为什么这么蠢?为什么这么容易相信他?
碧浅瞧出我面色有异,关心地问:“皇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语,呆呆地望着那高空中无拘无束的飞燕。
“皇后,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会好受点。”她急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解我。
“奴婢求你了,皇后这样自苦,奴婢瞧着比你还难受。再困难的事,也有法子解决。”
“皇后,是不是和成都王有关?”
“皇后,表少爷来了。”
轻缓的脚步声在我身侧停止,我一动不动,“碧浅,去沏茶。”
孙皓站到我身侧,沉缓道:“这几日你闷闷不乐,究竟为了何事?”
我转过身,看着他乱发遮脸的模样,忽然间明白,这世间,只有表哥待我最好,全心全意地待我,留在我身边护我周全。我眨了一下酸涩的眸,“没事了,表哥,我还是以往的容儿,任何人都不可信,只信自己。”
“也不信我吗?”他自嘲地问。
“除了我自己,表哥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希望,你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容儿。”孙皓身着武将官服,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正气与硬朗,“这才是我心目中坚强的容儿。”
我淡淡一笑,心头的苦涩,唯有自己知道。
从来没有骗过我吗
孙皓说,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都推功于齐王司马冏,让齐王继续坐大,成为权倾朝野、风头无两的亲王,统摄朝政,自由出入宫禁,履剑上朝、入天子寝殿,谁也不敢拦阻。
不日,司马颖以母疾为由,奏请回归藩国侍奉。司马冏准奏,命他继续镇守邺城。司马颙也率军离京。
六月十六日,司马颖离京。
前夕,在孙皓的掩护下,我乔装成宫娥,来到华林园。
宫灯撤了,小阁的纱幔也撤了,仿佛那妖 娆的一夜、那旖旎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踯躅石径,暖风吹拂,枝梢沙沙地响。
广袂随风轻扬,我竭力忍着眼中翻涌的泪水,不让自己为那个负心人哭。
圆月皎皎,嵌在广袤的夜幕上,与我一样,孑然一身。月华如凝乳,整个华林园仿佛飘拂着着一袭无边无际的白纱,为夜色添了三分神秘、二分纯净。
走着,走着,不经意地抬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