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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柑苔绿-第4章

小说: 柑苔绿 字数: 每页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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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如果我不知道她还深爱着去世的丈夫,那份憧憬迟早会变成恋情。但既然了解,那一切在懵懂的时期就烟消云散了。对于没有结果的事情,我从来不会坦然地去尝试,即使时光倒流,我依然还会那样做。现在回想起来免不了觉得郁闷,原来从年轻时代开始,我就是这样一个无趣的男人。 

我们这种微妙的关系一直延续到那场事故之前。 

车祸让她失去了听觉,也同时让她失去了大提琴。为了她的健康着想,他们全家移居到了阳光充沛的巴塞罗那。 

十几年来,一到节日我就会收到问候的传真或者明信片,有艾维塔的,也有温迪的,这些都保存在我的抽屉里。 

我一直失神地望着车窗外,脑海里掠过了很多美好而温馨的往事,那时和他们在一起的我还是那样一个年轻人,自信,矜持,充满了幻想。也许是我的表情泄漏了什么,戴安忍不住好奇瞄了我几眼。虽然不喜欢我,可毕竟还只是孩子,我这么想着,无声地笑起来,旅途的疲惫也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从干道转入一条平行的小巷,十分狭窄的,只能供一辆车通过。光线有点幽暗,大树细长的气根一直拍到车的玻璃窗上,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眼睛适应了光线的亮度,首先见到的是一大片熏衣草田,挺直的枝梗上盛开着淡紫色的美丽花朵。我打开车窗,一阵微风温柔地掠过鼻尖,充满绿色气息,夹杂着各式各样奇妙的芬芳。 

在鹅卵石小径前迎接我的,不再是记忆中少女一样的艾维塔。她的脸圆润了,一些尖锐的棱角也随着时光流逝而消失了,比以前更像一个母亲,仿佛从身体内侧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见到我,她把沾满花泥的手往工作服上抹了抹,向我伸张开双臂。 

“乔什。” 

我回应地拥抱她。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可是我知道,她还是在像过去一样真挚地喊我的名字。 



客厅里面的落地窗都开着,正对一条清澈的小河,河岸又是一大片层层叠叠的树林,说是家,乡村气息却浓厚非常。光亮的柚木地板上散落着很多园艺工具,各式各样的花苗,还有一束束刚剪下来的玫瑰和紫丁香。 

“妈妈,我说过多少次了,这些东西不要乱丢。” 

戴安的太阳穴猛烈跳了一下,然后他开始四处收拾。屋子的四角放置着许多观花观叶植物,洋溢着一股温暖。戴安一面把花插在灌满清水的玻璃瓶中一面和艾维塔说话,他说话时面向他的母亲,语速并不快,我猜想艾维塔应该是懂唇语的。 

艾维塔看向我,很自然朝我打手语,做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我看不懂,投来一个歉意的微笑。她找来了纸和笔,拉着我到一旁的藤椅坐下。 

 

停下笔,她用手指指忙碌的戴安,随即侧过头,我们四目相接,下一刻,都笑了开来。 

老实说,一开始想到要见她,我不是没有疑虑和不安的。听不见的她,不再拉大提琴的她,要用手语才能沟通的她,这些都不是我熟悉的,可是在彼此的笑容中,那种违和感逐渐消失了。 

〈过得还好吗?〉 

我想了一下,落笔,把纸张推到她面前。 

她的神态柔和,沉静如水,发稍和颈后闪烁着一片芒草般的日光,〈一开始是很辛苦,可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而我也找到演奏大提琴之外的生活。〉 

她为了写字而低下头,亚麻色泽的长发从肩头软软滑落,犹如瀑布,上面闻不到过去常常飘散的甜甜的香水味,只有花的清新气息以及小松饼的味道。 

笔尖停顿了一下,她反问我,〈你呢?〉 

〈还在唱歌,和以前一样。〉 

〈我知道,我有好几个顾客都是你的崇拜者呢,温迪也有几张你的专辑。〉笔尖划过白纸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屋子里超乎想像地静谧,纱窗帘顺着风略微地鼓胀,好像下面正有一只小鸽子在扑哧扑哧扇翅膀。 

我凝视着彼此藉以沟通的纸张,微蹙起眉心。 

她摇摇头,微微一笑,〈你为什么要介意,至少我曾经听过很多美妙的音乐,现在它们都沉睡在这里。〉她指了指心口,〈这还是你说的呢,无论什么样的记忆都会回到这里,经过时间的沉淀,最终治愈人类所有的伤口。〉 

我也笑了,还能说什么,她总是这么了解我。 

头顶上的网格木头电扇,缓缓地一圈圈旋转,在地面和我们身上投下一闪一闪的橘黄色方格。这是艾维塔从前便钟爱的设计,如同西贡小电影里面的布景。 

我从口袋中翻出一张折叠好的传真,在玻璃桌上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亲爱的乔什,我需要你的帮助。就是为了这句话,我毫不犹豫订了来巴塞罗那的飞机票。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按着嘴唇考虑了几秒才下笔,〈乔什,你知道了多少?〉 

〈只有一些。〉 

不过已经足够了。八个月前,温迪在比赛时倒地,医生说是脚踝软骨严重撕裂。希望本就渺茫的手术结果也失败了,等于告诉温迪,他从此再也不能踢足球。 

〈他还这么年轻,现在就要他和他的梦想告别……〉艾维塔没有写下去。我安抚性地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很冷,手指在微微颤抖。 

我明白的,我怎么可能不明白。我从来见过比他更加一心一意追逐足球的孩子。他小时候骄傲地告诉过我他的偶像是罗西,还郑重其事地和我约定将来他一定要成为比罗西更优秀的世界级前锋,说这话时的他,眼睛是那么亮,那么专注,只看得见他的梦想,而忘记了世界的存在。是的,没有足球,他跟本就不能活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很平静,可就是因为太平静了,我才会害怕。〉 

〈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笔下的内容连我自己都觉得空洞,无法相信。 

〈那样的伤害,不是说站就能站得起来的。〉 

〈可是,你站起来了。〉 

〈不一样的,我没有了大提琴,虽然很寂寞,可生活依然还是要过下去。但是他不行,对温迪而言,足球是他的整个生命。〉 

这次的笔谈中,艾维塔首次流露出了一丝疲倦,我从没有在她的脸上找到过这样的神情,即使在丧失听觉的时候,她都没有失去她的笑容。 

〈那孩子上星期突然说要回意大利住一段时间,我又放心不下,所以想到了你。〉她抬起眼睛看我,和橙黄光线纠结在一起的眼神,怎么看都有恳切的味道。 

〈我明白的,先让我见见温迪吧。〉 

她点点头。 

艾维塔领着我穿越走廊,来到花园。她把指尖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有一大片犹如红雾的石榴藤蔓,一个人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她在随身的笔记本写着,〈这么多年,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出你?〉 

我的笑意加深了,向她做了个等着看的手势。 



细碎的白花开在粗壮的树干上,密密麻麻的。草丛里面,有落下来的成串成串的红虾花,踩下去,厚厚一层,比地毯还要柔软。 

白色的梯子架在那儿,一条黄金猎犬懒洋洋地伏在下面。察觉我走近,抬高乌溜溜的圆眼睛,装摸作样叫了两声,又趴下头继续晒太阳。 

青年爬在梯子上头,干净利落地从藤蔓上地摘下一个个红石榴。他穿了一件V字领的薄羊毛衫,露出优美的锁骨曲线,柔软的刘海时不时扫过饱满的额头。流光自枝桠缝隙倾泻,在他的肩膀上一明一暗闪烁,就像莫扎特所描绘的闪闪亮亮的小星星。 

“温迪……” 

我向他招招手。曾经也想象过,而今的温迪会是什么样子,这一刻亲眼见到了,好像长大了许多,又好像完全没有变,还是和我记忆中的小少年一模一样。 

他听到叫声,低下头,看到我后迟疑了一下,微微眯细好看的眼睛,分辨着我面孔的线条。 

“乔什?” 

“终于认出来了吗?” 

“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他太高兴了,直接就跳了下来。我慌慌张张,想伸手去接他,却忘了他已经不是小孩了,现在的他不是我支撑得住的。猛烈撞击之下顿时失去平衡,两个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他没有起来,索性压在我身上,心情愉快地上下打量我,“乔什,你一点都没有变,看起来只老了一点点,真的。” 

“可是你重了许多。”我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哀哀地叫唤。 

他狡黠地眨眨眼,阳光在长睫毛间轻盈跳跃。 

我躺在微湿的草地上,仰视着他年轻的容颜,他的背后是一层层树叶,穿越它们的缝隙,就是阳光充溢的晴空,又高又远,如同一个悠长的呼吸,安稳而柔和。每次见到他,伴随而来的总有绿叶或者阳光,仿佛要把这些一点点拨开,他的脸才会从下面慢慢浮现。 

隔了那么多岁月以后,我突然又想到了那句话,把他忘掉,像忘掉一朵花,像一团火,它曾歌唱着放射金光。 



4 

晚餐很丰盛,蔬菜牛肉浓汤,果酱鸡蛋薄饼,还有沙朗口味的炖肉和鲱鱼。从扑鼻而来的香味中就能知道,艾维塔的手艺比过去更好了。 

温迪那头摆了几个橄榄蛋糕,还有一大堆小松饼。他吃起甜食来的速度,快得令人摇头。 

习惯了静谧的一家人,通过眼神和几个手势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思,虽然是没有声音的交流,但表情轻松愉悦。我跟不上他们的速度,他们的意思也只能猜出个小半,这个时候温迪就会向我解释。 

就好像一般图画上所描绘出来的平凡而温暖的家庭。 

只是,融洽的气氛里似乎总有一种微妙的不自然感,或者说是哪里太小心翼翼了。我模糊地感受到,却无法具体说清,视线所及是在晕黄光线下摇曳的微笑,这或许是我的错觉。 

吃过晚餐,戴安和温迪一同收拾餐具,我和艾维塔在餐厅里继续交谈,说是谈,其实还是用纸笔沟通,刚才温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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