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已过站-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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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粉丝放在男生的电脑前,在新世纪网络城,网管就相当于古代的客栈的店小二。
店小二是个辛苦的差事,不但要做好本分工作即安排旅客的吃住,还要负责向旅客们传播全城的八卦消息,包括哪个酒楼善于哪道菜,哪个妓院的姑娘最丰满,哪个帮派内部正在为掌门一职纷争,简直忙得不可开交,所以电视剧或者电影里他们的扮演者都会挑选枯瘦如柴的小伙子,要是脸上有因营养不良引起的蛔虫斑更好,反过来说,倘若挑选了肥胖的家伙就是歌颂封建主义。
我的东家老刘对我要求不高,“除了过硬的电脑技术,你只需要有一颗耐心”。我们现在来分析一下一颗耐心,它的容量是无限兆:为上网的家伙端茶送水、代购一日三餐;当他们的家长或者老师前来抓人,我又必须摇身一变,成为掩护他们的地下游击队;万一掩护失败,我则充当盾牌,保护客人不受伤害,而有时候他们的家长(尤其父亲)愤怒得五官扭曲,我免不了要替客人挨上几脚;可最王道的还是冲当救护车,你必须扛起累昏倒在电脑前的家伙,冲向医院,动作一气呵成,为了不使其他顾客受惊,还要面带微笑,“市第二医院离此间不过一里嘛,”当我问老刘为什么不拿出他的车,他有一辆桑塔拉,“能人工就人工,机动车污染大气”,在那些奔跑的过程中,我仿佛听见自己发出“嘟嘟嘟”的叫声,头上也亮着救护车特有的红灯。
生活很匆忙,所以我鲜有时间去回忆那个过去,虽然它就躺在半个月前。
直到我班长来找我。
她坐在一台电脑前,“你真傻,学校又没有开除你,你何必要自己退学?”
那天我醒来时候的情景,我还能够清晰的描述。
我躺在草丛里,它们有种莲藕的清香,过去我曾坐在这里道貌岸然的读英语,心里却向往着树上鸟巢。我感到身体被草的尖端扎的生痛,我的衣服呢?我半撑起来,周围,青色泛黄的草地一直延伸到远处,边缘是树皮腊青色的栾树,再过去呢,在无数树叶的海洋中间,漂泊着一口夕阳,它和着鸟儿鸣叫的节奏下滑。我没有看到我的衣服,哪儿也没有。空气如同一块刚从冰水中捞起的特大号的抹布,往我身上擦。
我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发现了钟维。
我摇了摇他,他不醒。
他也一丝不挂,满身是伤,血沿着他的额头奔跑,草地上像开满了花。
我开始恐慌,我以为他死了,他的身体很冷,我将他围在怀里,揉着他的头发,他流出的血划过我的肩膀,也是冷的。
“别人不知道……还当我被你强奸了呢……”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一边笑一边说,伸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
“还是先奸后杀。”
“……我还没死呢……”他还在笑,呼吸都不顺畅,笑得倒还顺畅。
“快了,如果你还不闭嘴……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离开?……裸奔吗?……双手赞成……”
他把头抵在我胸前,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不准他再说话,说话会耗费力气,我那会儿很害怕他说着说着就死了。
可他不听,“怎么可能死?我们还刚好上呢……”
他不停的说,说他怎样跑到山上找我,一边哭一边找,像个幼稚园的儿童,他说他怎样和那群家伙硬拚……他真傻,他一个人怎么敢和那么多人蛮干。
“可是……我当时疯了……一想到你被他们……疯了的人怎么会有头脑?”他还是笑,“你要是看到当时那个场景……看到我当时的表情,要多疯狂多疯狂,要多白痴多白痴……你还是不要看到算了,看到了,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不白痴么?”
“不,我现在很帅……男人痴情的时候最帅……”
他靠在我肩头,仰面打着哈哈。我不出声,注视他,心里想,要是他说这番话时,脸上没有横流的血,该多好。
“你看到了对吗?那张照片……古佳从我床头柜上偷走的,她真他妈……咳咳……我偷拍的,像个变态大叔吧?……那会儿我已经一年没有见你,想你,想得快死了,我去看你,你们正在寒假补课,我跟着你,从你出家门开始,你在前面,我在后面,不敢叫住你……你穿着那件校服,我的,我转学之后没有带走,你穿起来很合身,你长高了……我一直跟着你,死死的盯着你看,你的背影……你碰见了他,他骑单车陪你一块儿走,和你说话,我想走,就走了,走过了一条街,心里难过,你明白吗?那种难过……我还是赶了回去,跑啊跑,在你们校门口赶上了,我要把你拍下来,当时只有那个想法,一个劲儿的按快门,总是照到他,从哪个角度都有他,真想杀了他啊,我只想要一张只有你的照片……”
“别睡,钟维……”我叫他,摇他,“睁着眼……”抚开他额前的头发,他舒展的眉头和紧闭的眼睛露出来,有什么东西尖锐的疼痛起来,每个活着的细胞都在死去,我控制不住泪水,胡乱的吻着他的脸。
不知道他们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等我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像一株株树木,呆若木鸡,仿佛已经在后山扎根多年。第一次同时看到这么多N大老师,是谁把他们招来的?来的好,恰巧看到我们赤裸裸的抱在一起。当最初的惊讶从他们意识中褪去,浮在脸部表层的就只剩鄙夷和恶心。
古佳,你真强。
我望向她;她站在人群中间,一脸麻木。
要宰了这个婆娘,迟早。
学校以“心理疾病”为理由,劝我和钟维休学一年,号称提供免费的心理医疗。“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学生,不要因为这点小病毁了自己的前途。”
心理疾病?干脆按照他们的本意,宣布同性恋变态狂好了。
心理医疗?用不着。
我自动退学。拿着高中文凭满街找工作,结果可想而知。幸而对工资的低廉要求打动了新世纪网络城的老板刘,迷迷糊糊成为了他们的网管。忙碌,几乎忘记东南西北,钟维躺在医院里,我也只是每天深夜去看他。在他床头坐着,看他的睡颜。有时候他会突然醒来,冲我笑,笑得我心神不宁,只好急躁的吻他、堵住他试图再笑的嘴。
我的心就像一面镜子,明白、平静,也再没有什么害怕和动摇的了。
在一起就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班长仰起她那张脸,这是一张瓜子脸,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她走了很长的路,显然,脸还没有从寒风的刺激中恢复,呈现出一片水果成熟的红。她对我说:“你真傻。”
“你才傻。”
“我怎么傻?”
“你喜欢我吧?”
“……”她忐忑的低下头。
“别喜欢我,我不喜欢你。”
“可是……”
“我喜欢的是一个男人。”
我望着她刹那间惨白下去的脸,随后望着她走出门外的、娇小而镇定的背影。
二十四
每天下午五点之前,也就是附近中小学放学之前,网吧里还能有空位,老刘吃过午饭后,从挨着柜台的几台机子前拖来靠椅,围着柜台和他朋友搓麻将。
这几位朋友都是他的邻居。
克里斯汀糕饼屋的店主黄女士,她几乎一天都没什么生意,做的蛋糕只好自己吃,也拿来分给麻友,一种圆形巴掌大的玫瑰糕,上面结一张花生和巧克力凝结的壳,吃起来掉渣,但飘飘欲仙,没人买是由于她开的价钱过高,五块钱一个,她喜欢一面织毛衣一面码长城,“要是有一天糕饼屋开不下去了,我就可以开间毛衣时装店……小杨啊,到时候你来帮我做模特,工资绝对比老刘开的高”。
赵大锤,他身兼赵大锤火锅店的老板和大师傅的双职,是一个长相威武,鼻子红胀如同灌肠的四十岁单身汉。他每天清早骑三轮车去菜市场,和一群买肉的泼妇大声砍价,再装载着几十斤牛肚归来。他用浴室一样的木盆盛装牛肚,滚开水桶桶倒进去,腾起的白雾除了一股子腥臭,可以搞蒸汽浴,他的鼻子就是这样被熏的又红又棉,他操起一把五斤重的刀,从牛肚上刮掉牛的粪便和死苍蝇。他的生意也是晚上红火,整个下午店里只有一个女人看守,这个女人他会娶的,有一回他连赢三盘后曾这样透露,可过后别人问起,他又说他才不会看上那样一个干瘪的老丑的乡下女人。
第三位大家都叫他小光,虽然他看起来比老光还老,他是网吧左边收费厕所的创始人,他和老刘的关系格外好,叫比自己年轻的老刘“刘哥”。早几年新世纪网络城这块儿是一家民宅,小光厕所收费一次一毛,尽管如此,他还是整天整天的盼不来顾客,厕所三天清洗一次还是光洁如新,可以在里头打地铺睡觉。但这些情况从新世纪网络城崛起的那一天起就成为过去,前来网吧上网的青壮年人士成为小光的厕所可喜的生源,起步价格不久后也涨为三毛钱。现在,他日子过的健康而丰富,已经步入党的领导下先进厕所企业家的行列。他的特点是总是故意输钱给老刘,不过人人心知肚明但守口如瓶。
他们一般打到下午四点半,收拾好桌子再闲谈几句,这时,从不参与他们团体活动(打麻将)的光明眼镜店老板便成为他们的攻击对象,他们一再讨论起他老婆的羊癫疯、他考上清华的女儿怎样和他断绝父女关系,乐此不疲。
老刘儿子跑来要他爸爸开家长会时,老刘正在输钱,那是周六的下午,小光因为腰子疼没有参加赌博,黄女士的女儿取而代之。“开个头!”老刘没好气,“告诉你们老师说你爸出国旅游了,正在泰国看人妖呢。”
结果鉴于我清闲无事,老刘委托我代替他出席刘小乐的家长会。
其实我当时也不算清闲无事,正在协助一位中年妇女调查她的女儿。她女儿在上一个背景粉红的网站时被其母抓住,并且被指责为心理不正常、变态。我猫下腰,浏览那个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