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易-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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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这意味他仍记得彼此情谊,但为何要——与他为敌?殷皓困惑了。
而阳刚的比试也在一方有心,一方不自觉响应下,逐渐走样。
剑招带了使剑者的心意,挥、劈、砍、斩、挑——招招化成绕指柔情,交击的声响不再冷硬,似有若无的节奏恍若筝鸣,锵、锵、锵……谱出一段切合彼此心境的曲调。
乍听之下,竟似诉情曲!
谁先开始的早已分不清,当剑锋交会的一刻,剑身旋即紧缠而上,彷佛舍不得分离似的,两人都不自觉缓下收招的速度,让剑身紧贴如同一体,直到执剑的两人不得不分开,重新起招为止。
一决胜负的本意,不知何时,已转化成不想结束的野望,谁也不想停手,谁也不想见黎明到来。
若能这么永远纠缠下去该有多好?无言对招的两人,此时此刻,心里盘旋的竟是同样的念头。
在剑对剑、掌对掌的瞬间,虽然没有开口,却都明白对方的心思,绝佳的默契彷佛回到昔日无争的情谊,一切尽在不言中。
转眼间,两人比试的场地从溪畔辗转来到树林,草木芬芳气息衬起淡淡秋桂飘香,减去几许凝重的肃杀氛围,添上数笔无法言喻的缠绵诗意,馨香扑鼻,才知溪畔的矮树原来是桂花树丛。
暂且停战喘息、等待出招时机的两人,铠甲上、衣袍间,沾上不少乳白色的桂花瓣,在月光映照下,像极未拂去的雪花。
两人的身上同样沾染桂香,再也分不出彼此独有的气味。
瞬霎间,合为一体的错觉萌生。
铿、锵!兵刃再度交会——剑锋如唇舌交缠,剑身亦如两人身躯紧密贴合,树林内,万籁俱寂,除了间或夜枭低呜,只剩急如战鼓的心跳,围绕彼此,与世隔绝出无人可介入的缠绵氛围。
不曾亲昵的身躯,神魂已然合而为一,铮铮的剑呜,是情焰高炽时脱口而出的呻吟,招式幻化成剑舞,难分难舍的缱绻燎烧出云雨巫山的销魂缠绵。
恍惚间,凤怀将脚下不慎踩空,顿时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后倒去。
殷皓见状也立刻收式,不加思索伸臂勾住他腰背,将人揽进怀里,如方才交缠的剑身紧贴,亦如密合的双掌,不见缝隙。
灵魂的交合如今落实为身躯的相拥,谁也放不了手。
感受到两颗同样急促的心跳,殷皓再也克制不住冲动,下颚压埋凤怀将肩颈。
「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步田地?」嘶牙低吼,其间的语气有愤恨、有不甘、有困惑,更有无法说出口的感情。「我不懂!不该这样……不该是这样……」
凤怀将高举的剑尖亦悄然垂地,抬起手,轻轻勾靠殷皓颈背,手指缠绕着殷皓凌乱的发丝爱抚,莫可奈何的眼神投向天际。
「我也不懂。费尽心力想顺应天命,让它回到既定的天理循环;但最后还是走到拨乱天命、谋夺江山这一步——我也不懂,究竟哪条路才是对的。」
是该让天恩王朝走完它应有的国祚,压抑见百姓疾苦而起的愤怒及自己的私心?还是举起改朝换代的旗帜,推翻暴政另立明君,提前结束旧朝统治?
究竟何者才是天理循环中既定的命数?
他不知道,神机妙算的凤骁阳也不知道。
被重重谜雾笼罩的未来模糊难办,而他也已作出抉择,绝不后悔。
「我只知道为了保护我所想要保护的人,我会不计一切代价,不择任何手段。」
殷皓闻言,倏地抬头,俯垂视线与怀中人交会。
「那个人……是谁?」他问,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却也矛盾地害怕他说出答案。
似乎明白他的挣扎,凤怀将推开他,再度挥剑相向。
铿锵!刺耳的剑击声,是情曲的结束,亦是对峙的开始,两把利剑再度交锋,终止两人交谈的机会,进招攻防的身势愈见敏捷。
然而怀中人突然离去的空虚令殷皓一时怅然,无法全心接应凤怀将的攻势。
他要的,是这种两人兵戎相见的局面吗?殷浩扪心自问。两人对峙为敌,只能有一方存活,他要的是这样的结果吗?
答案也很快浮上心头。
不是的!不是啊!这不是他要的!如能用太子的地位和责任,换取与凤怀将远离纷扰不休的朝廷,终生隐姓埋名,离群索居——
他愿意!他愿意的!
「殷皓!」时,凤怀将厉声一喝。
紧接而来的,是浓浓杀气袭向殷皓毫无防范的后背。
武人久练成习的警觉天性年起,殷皓直觉反身,挥舞的巨剑刺向对方,欲挡下迎面直来的杀招。
谁知凤怀将的剑招虽带杀气实则虚空,手上的剑亦无法承受他反击的突刺,匡锵一声断成两截,殷浩发现时已来不及收势,只能尽全力扭转剑击方向,避开致命心口。
锐利的锋芒瞬间刺进凤怀将左侧锁骨下方,从左背穿透而出!
剑尖导流带出的血,如泪,点滴坠地。
亦如凋零的红樱——
落下满地怵目惊心。
◇◇◇
「文韬!」
「你终于又唤了我的字。」他说,彷佛感觉不到痛楚,只是站在原地,唇角挂着血丝,却笑意盈然。「龙渊,你并没有舍弃我们的交情是不?」
即便他谋反,即便已是势不两立的对敌,他仍然没忘昔日情谊——得此结论的凤怀将笑得更深。
这伤,非常值得。
「这时候还提这些做什么!」该死!该死的自己!殷浩迅速拔出剑,丢弃在一旁,同时点住他周身大穴止血。「我带你回营疗伤。」
「不。」凤怀将按下他企图将自己打横抱起的手势,阻止道:「我的伤不碍事,你并没有伤到我主要经脉,别紧张。」能看见他担忧的表情,也够了。
如果能说不紧张就不紧张,殷皓此刻撕下衣角替他裹伤的动作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双手颤抖得有如风中柳枝。
「为什么诓我?」质问的口气有怒有怨,更有无尽的担心和懊恨。「杀气凌厉招式虚空,你为什么要骗我出招!」
「那你为何收招?」他的担忧、他的自责,凤怀将一一看在眼底,伤口虽不时传来炙热难忍的剧痛,心情却异常愉悦。「明明有机会杀了我。」
他的话为自己惹来殷皓一记怒瞪。
抬眸瞥见他扳凝的黑脸,凤怀将轻探:「生气了?」
明知故问的语气隐含调笑,根本不像受伤的人。
「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
「你说过。」他提醒他那晚在东宫发生的事。
这记回马枪刺得凌厉,殷皓顿时哑然无言,黝黑的俊脸隐隐浮动一抹难堪的浅红。
「就、就算说过也不是出于真心。」那时,只是——
「我明白,你只是恼羞成怒。」那晚他说的话也太过直接,凤怀将暗自反省。
他的体谅并没让殷皓觉得好过多少,反而脸上烧红。
没有人在自己被说成「恼羞成怒」之后心里会觉得舒坦的。
忍不住咬牙低嘶:「你是故意的么?」
「咦?」抬眸,眼底写着不解。「什么?」
「不,」殷皓单手横抚双颊,藏住那片红热。「没什么。」
前胸后背的痛楚再度袭身,凤怀将咬牙一忍,语气苦涩:「其实就算今晚被你所杀,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明日之战若是少了我,你必胜无疑。」
他的话成功激怒了殷皓,若不是挂念他的伤,他想狠狠摇醒他。
「你以为我想走到今天这局面吗?你以为我想……我想杀你吗?」他几乎要恨起他来。「久别重逢,你我应该开怀畅饮,应该再续情谊!但是——自从你我在北都城重逢,所有的事就不再那么单纯。每回见面不是针锋相对就是形同陌路!你以为我愿吗?你以为我不怀念昔日在西绍王府的日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伤,被他扯痛了。
殷皓也不好过,凤怀将扯痛的,是他的心。
「你根本不懂!不懂我疏远你的用心!」
他不想说的,如果凤怀将没有笑着说出那种话,他会将这深藏在心里的愤懑和难堪带进棺材里,永远不让第二个人知道。
但他,竟然以为他会杀他!殷浩无法忍受自己被他这样误解。
「你知不知道跟我有关的人一律被视为太子党?他们的下场不是遭陷处死就是流放边疆,再不就像我母后一样,时时刻刻受我父皇要胁,因为他知道只要能掌握我珍爱的人的生死就能牵制我、操控我,你知不知道!」
怨言、不满、愤恨、难堪……种种情绪直涌心头,令殷皓无法自制,开了的口像决堤似的,怎么也拦不住。
「被父皇如此对待,我情何以堪?明明是父子却挟我母后为人质,深怕我谋朝篡位!天晓得,我可以不要这太子的位子,只要天伦安乐即可,但事实上这根本不可能!后宫嫔妃争权,我母后、我都是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支持我的大臣何事?一个个被珍妃的兄长、当今右丞相陷害入狱——」
暴吼乍停,换上一声沉重的叹息。
未多时,殷皓再度开口,嗓音听来,满是无能为力:「我能怎么做?于孝,我不可能讨伐父皇;于义,我护不了辅佐的贤臣!你要我怎么做?我承认你之前所说的都对,我尽不了孝节也顾不全忠义;但是我又能怎么做?光是保护母后、补偿父皇对百姓所做的事就耗尽我全部心力了你知不知道?」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凤怀将并不意外;他感到意外的是,他会亲口告诉他。
殷皓不擅解释也不喜诉苦,会有如此举动,就意味在他心中,他凤怀将是不同的!
他是不同的——倾听的人,笑意更深,眸光温柔。
专注在发泄积累多年的愤懑,殷皓并未注意到聆听者的表情变换,怒哮到最后似已声嘶力竭,转而喟然:「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对他的重情,凤怀将无法不抱着怜爱疼惜的心情看待。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