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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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如何不会敌不过神农帮,但说到用毒解毒,各人却是一窍不通。
左子穆听她说:“我在路上听到了消息,所以赶来看看杀人的热闹。”口吻中全是幸灾乐祸之意,似乎“无量剑”中越是死得人多,她越是开心,当下冷哼一声,问道:“姑娘在路上听到什么消息?”他一向颐指气使惯了,随便说一句话,似乎都是叫人非好好的回答不可。那少女忽道:“你吃瓜子不吃?”左手穆脸色微微发紫,若不是大敌在外,他早已发作,当下强忍怒气,道:“不吃!”段誉插口道:“你这是什么瓜子?桂花味?玫瑰味?还是松子味的?”那少女道:“啊哟!瓜子还有这许多讲究么,我可不知道了。我这瓜子是妈妈用蛇胆炒的,常吃眼目明亮,你试试看。”说著抓了一把,塞在段誉手中。
段誉听到“用蛇胆炒的”五字,心下又有些发毛。那少女道:“吃不惯的人,觉得有点苦,其实很好吃的。”段誉觉得不便拂她之意,送了一粒瓜子到口中一咬,入口果是颇为辛涩,但略微辨味,便似炼果回甘,舌底生津,很有一股清香之意,当下接连吃了起来。他将吃过的瓜子壳一片片的都放在梁上,那少女却是肆无忌惮,顺口便往下吐出。瓜子壳在众高手头顶乱飞,许多人都是皱眉让开。
左子穆又问道:“姑娘在道上听到什么消息,若能见告,在下感激不尽。”那少女道:“我听神农帮的人说起什么‘无量玉壁’,那是什么玩儿?”左子穆一怔,说道:“无量玉璧?难道无量山中有什么宝玉宝璧么?我倒没听见过。双清师妹,你听人说过么?”双清还未回答,那少女抢著道:“她自也没听说过。你俩不用一搭一档做戏,不肯说,那就干脆别说。哼,好希罕么?”左子穆神色尴尬,心道:“这女孩当真历害。”便道:“啊,我想起来了,神农帮所说的,大概是无量山妙高峰上的镜面石。这块石头平滑如镜,能照见毛发,有人便说它是一块美玉,其实呢,只是一块又白又光的大石头罢了。”那少女道:“你早些说了,岂不是好?你怎么跟神农帮结的怨家啊?干么他们要将你无量剑杀得鸡犬不留?”
左子穆知道今日反客为主之势已成,要想这少女透露什么消息,非得自己先说才可,便道:“姑娘请下来,待我详加奉告。”那少女双脚荡了荡,说道:“详加奉告,那倒不用,反正你的说话有真有假,我也只信得了这么三成四成,你随便说一些吧。”左子穆道:“去年神农帮到咱们后山采药,我没答应。他们便来偷采。我师弟容元规和几名弟子撞见了,出言责备。他们说道:‘这里又不是金銮殿、御花园,外人有什么来不得?难道无量山是你们无量剑买下的么?’双方言语冲突,便动起手来。容师弟下手没留情,杀了他们二人,当时也没知道,其中一个少年原来竟是神农帮司空帮主的独生儿子。这个仇便结的大了。后来在澜沧江畔双方又比了一次武,再欠下了几条人命。”那少女道:“嗯,原来如此。他们要采的是什么药?”左子穆道:“这个倒不大清楚。”那少女道:“哼,你当真不清楚么?他们想采的,乃是百药克星都拉草。他们要将无量山中的都拉草斩草除根,一株不留。”左子穆道:“原来姑娘比我还更明白。”
那少女伸出左臂,穿在段誉的腋下,道:“下去吧!”一挺身便跳了下来。段誉“啊”的一声惊呼,身子已在半空。那少女带著他轻轻落在地下,左臂仍是挽著他的右臂,道:“咱们到外面瞧瞧去,看神农帮到了多少人。”左子穆抢上一步,道:“且慢,在下所问之事,姑娘可还没答复呢。”那少女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答应过你没有?”左手穆一想,她确实没答应要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怎能让她说去便去?
此刻“无量剑”虽是大敌压境,不愿再结强仇,但左子穆向来自视甚高,被这么一个小小姑娘平白无端的戏弄一番,如何甘心?当下身形一晃,拦在那少女和段誉身前,说道:“姑娘,神农帮恶徒在外,姑娘冒然出去,若是有什么闪失,我无量剑可过意不去。”那少女微笑道:“我又不是你请来的客人,再者,你也不知我尊姓大名。若是我给神农帮杀了,我爹爹妈妈决不会怪你保护不周。”说著挽了段誉的手臂,向外便走,左子穆右臂微动,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说道:“姑娘,请留步。”那少女道:“你要动武么?”左子穆道:“在下见识一下姑娘的武功门派,日后见到令尊令堂,也好有个交代。”长剑斜横胸前,拦住了去路。
那少女向段誉道:“这长须老儿要杀我呢,你说怎么办?”段誉摇了摇手中折扇,道:“姑娘说怎么办便怎么办。”那少女道:“要是他一剑杀死了我,那便如何是好?”段誉道:“咱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瓜子一起吃,刀剑一块挨。”那少女道:“这几句话说得挺好,你这人很够朋友,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走吧!”跨步便往门外走去。对左子穆手中青光闪耀的长剑,恍如不见。
左子穆长剑一抖,指向那少女左肩,他此时仍无伤人之意,只是不许她带同段誉出走。那少女伸手腰间,纤手微动,忽然间绿影一闪,一条长长的布带扭曲而前,飞向左子穆手腕。左子穆一惊之下,急忙缩手,不料这衣带乃是活的,来势如风,左子穆只觉手腕一疼,已被那青灵子咬了一口,当的一声,长剑落地。青灵子抢到地下,身子转了几转,已将长剑缠住,咯咯数声轻响,长剑被它咬成数截。原来青灵子乃是一种灵异之极的怪蛇,皮坚胜铁,更经那少女的父母长期饲养训练,变成了一件历害的活兵刃。要说到武功修为,那少女只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自不能与一派宗师的左子穆相比,只不过她的活兵刃太过灵异,左子穆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以致长剑断折。他“无量剑”中师徒将这柄长剑看得极重,长剑若被敌手削断或是夺去,那么本门绝技已无从施展,虽然适才这一招事出意外,不能说是比武落败,但以左子穆的身份,可不能再行缠斗不休。他左手狠狠抓紧右腕,生怕蛇毒上行,侵入心脏。
那少女道:“你快用都拉草煮三大碗浓汁喝了下去,两个时辰内不能移动身子,否则剧毒难解。”她出了大门,低声笑道:“我这青灵子是没毒的,可将这个长须老儿吓个半死。这老儿武功很高,他要是追了出来,我可打他不过。”段誉大是羡慕,道:“我不会武功,这才受人欺侮。”说著摸了摸肿起的面颊,犹有余痛,又道:“要是我也有这么一条青灵子,那就不怕人家凶恶了。好姑娘,几时你帮我去捉一条来,好不好?”那少女微笑道:“要再找一条青灵子,那可难了。可惜这条蛇儿也不是我的,否则送了你也不打紧。那是我叔叔的,我偷了出来玩,回去便得还他。”段誉道:“你的尊姓大名,不能跟那长须老儿说,可能跟我说么?”
那少女笑道:“什么尊姓大名了?我姓钟,爹爹妈妈叫我作‘灵儿’。尊姓是有的,大名可就没了,只有一个小名。咱们到那边山坡上坐坐,你跟我说,你到无量山来干什么。”两人并肩走向西北角的山坡,段誉一面走,一面说道:“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四处游荡,在普洱时身边没钱了,就到那位马五德马五爷家里吃闲饭。后来他要到无量山来,我闷得无聊,便跟著他来了。”钟灵点了点头,又问:“你干么要从家里逃出来?”段誉道:“爹爹要教我练武功,我不肯练。他逼得紧了,我只好逃走。”
钟灵睁著一对圆圆的大眼,向他上下打量,甚是好奇,道:“你为什么不肯学武,怕辛苦么?”段誉道:“辛苦我才不怕呢。我想来想去想不通,又跟我伯父争了一场。爹爹要我向伯父磕头赔礼,我自己总觉我没错,不肯赔礼,爹爹和妈妈因此又吵了起来……”钟灵微笑道:“你妈妈总是护著你,跟你爹爹吵,是不是?”段誉道:“是啊。”钟灵叹了口气道:“我妈也是这样。”她眼望西方远处,出了一会神,又问:“你什么事想来想去想不通?”
段誉道:“我从小受了佛戒。爹爹请了一位老教师教我念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请了一位高僧教我念佛经。十多年来,我学的都是什么戒杀戒嗔,什么慈悲为怀,忽然爹爹教我练武,学打人杀人的法子,我自然觉得不对头。爹爹说了我不听,伯父跟我辩了一天一夜,我仍是不服。”钟灵道:“于是你伯父大怒而去,是不是?”段誉摇头道:“我伯父不是大怒而去,他伸手点了我两处穴道。一霎时间,我全身好像有一千一万只蚂蚁在咬,又像有许多蚂蚁在吸血。我伯父说:‘这滋味好不好受?我是你伯父,待会自然跟你解了穴道。倘若你遇到的是敌人,那时可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倒试试自杀看。’我被他点中穴道后,要抬一根手指头也是不能,哪里还能自杀。当然,我活得好好地,干么要自杀?”
钟灵呆呆的听著,突然大声道:“你伯父会点穴?是不是伸一根手指在你身上什么地方一戳,你就动弹不得了?”段誉道:“是啊,那有什么奇怪?”钟灵脸上充满惊奇的神色,道:“你说那有什么奇怪,你说那有什么奇怪?武林中,倘若有人能学到几下点穴的功夫,你叫他磕上一万个头,求上十年二十年他也愿意,你却偏偏不肯学,当真是奇怪之极了。”段誉道:“这点穴功夫,我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钟灵叹了口气,道:“你这话千万不能说,更加不能让人家知道了。”段誉奇道:“为什么?”钟灵道:“你即然不会武功,江湖上许多坏事情就不懂得。你段家的点穴功夫天下无双,叫做什么‘一阳指’。学武的人一听到‘一阳指’二个字,那真是垂涎三尺,羡慕得十天十夜睡不著觉。要是有人知道你伯父、你爹爹会这功夫,说不定有人起来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