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边塞英雄谱-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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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本高大,昂首驰奔,绝尘飞驰,鼻掀口张处,团团热气雾也似蒸腾而起。马上人两足扣镊挺立马背之间,稳如山岳,那领大红披风被风吹起与肩相平,露出一身黑缎子密扣急装,越显得英姿飒爽。真个人是英雄,马是良骥!二人只这停车一顾之间,马影便自消失,只见前面一朵红云冲开起千层雪浪,眨眨眼工夫没了影子,不禁又惊又佩。那骡夫首先脱口叫了一声“好”。
一算那马来的方向,在车旁斜出丈许。这一带虽是戈壁沙漠之区,又是一条直道没甚歪斜,可是路旁沙窝子甚多,一个走歪了路,车轮陷在里面便不易拔出,又在雪天,更是危险。估计那马必然在这条路上走惯,定不会错,自己的车必是在中途勒肚带时走偏了些,幸而发觉还早,彼此一商量,比准马行的方向,拉着骡子上了直路。一看车篷罩上积雪已有三寸,骡身也成了白色,雪被骡身热气融化,遍体热气蒸腾,勒口和尾巴上结了许多冰丝。幸是当地土产健骡,耐惯寒冷,否则休说雪中奔驰,便冻也冻死了。
二人同时动手将车棚上的积雪扫去,又将车后的毡布打开搭在骡背上面,匆匆整理停当,重上征途。
这时前途积雪愈厚,车在雪上甚是难行,二骡已不能似先时那般急驰。骡夫见那雪越来越大,雪花如掌,密舞翻飞,再有两三个时辰赶不到歇脚之处,连人带车怕不都葬在雪里!心里一着急,拿起酒瓶,“骨都骨都”把余酒喝了个净,将瓶往车后一甩,跳下车来,拉着前套的骡嚼子便往下跑去。费了好些气力才跑出十来里路,忽觉车轮被什东西胶住,停车过去一看,地上面积雪已有半尺多深,车轮已被冰雪冻结,不禁叫不迭的苦,再看老者,已然缩人车中卧倒,只剩两只附有冰雪的乌皮靴底微露在外,暗骂:
“好狡猾的东西!也不下来帮我个忙儿。”过去一拉车帘,刚伸手一拍老者的腿,老者忙欠身坐起,低语道:“小爷周身火热,迷忽忽的,许是冻病了呢。车怎么停了?”骡夫闻言大惊答道:“这可怎好!小爷生病,如今车轮又被冰雪冻住不能转动,还得走一路收拾一路,多晚才到站呢?”
老者跳下车来细看了看,走向前面,手挽车辕往前用力一带,连车带骡滑出去好几步,果然车轮不转,忽然急中生智道:“雪天奇冷,我们把轮上的冰敲了,走一会它又冻上,还是不成。我曾见过雪橇滑走起来比车还快,上路时我怕路上冷找不到柴火,带了许多整根木柴和干草在车后,取来我们试试。”骡夫忙将车后柴草取到。老者先用草把骡的四蹄包上,又打了些草索揣在怀里暖着,然后取了几块宽厚木柴,用草索把它扎成两根三尺多长的排子,并取出怀中草索,扎在车轮底下,前端翘起,叫骡夫先拉着骡子缓缓前走,试试行否。骡夫拉骡走了一段,果觉顺溜非凡,那骡也不甚觉着吃力,正自高兴赞美,忽见老者将身上雪一掸,又要坐上车去,骡夫道:“你怎这般怕冷?草绳不结实,好容易弄好,添一个大人上车,震断了又得费事。”老者笑道:“莽兄弟,你懂些什么!两套大车用几根草索,就把排子扎住了么?那不过当时绾住一些,这时轮底排子早被冰雪胶合,铁一样的结实。还不随我上来,任骡自走要快得多呢!”
骡夫闻言还不甚信,及至往车底一看,不但轮索冻合,便是那几根木柴扎成的冰排,空隙之处也被雪填满,变成一片平滑晶莹的冰板,这才叹服道:“无怪头子和主母都那么信服你,你是真能想主意!”说罢,也跨上车沿去,一抖缰绳,业已被冰冻硬,不受使用,好在那骡受过名手训练,颇知赶路,无须过分鞭策,只口里“吁吁”两声,便奋蹄踏雪往前奔去。先一段路因为车轮之下绑有雪排倒还轻快,偏是那雪越垫越深,车子虽不显得难拖,那绑了草的骡蹄雪附上去微一得着暖气,便融结成冰,于是越附越厚,走了十多里路,骡蹄上的冰雪竟结成五六寸厚尺许方圆的冰块,累累赘赘,如何还能快走?
骡夫和老者担心车中少年的病况,冰天雪地,又无法弄些汤水与他吃,只好把衣服被褥给他盖得厚些,眼巴巴只盼早些赶到宿食之处才好想法,正在愁颜相对,忽觉车子愈走愈慢起来,骡夫大骂了一声:“讨打的畜生!”抽出身后冻结的长鞭便要打去。老者忙一把拦住道:“我们三人的命一半都交给这两个骡子身上,怎么随便乱打!它跑得周身直冒热气,天又这样冷,哪能经得住打?车慢不是雪积太厚,便是冰排出了毛病,还不快下车看看去!”骡夫闻言,忙跳下车一看,地上的雪已七八寸,八只骡蹄上俱都带着一大团冰雪,骡蹄踏下去便是两个大窟窿,正要向车上取刀把来敲,老者恰好也探首车沿看见,忙喝止道:“这个万使不得!骡蹄已被冰块封固,冻得失了知觉,这一下怕不连腿敲折!由它自走虽然慢些,蹄上有了冰块,还不会滑倒呢。”骡夫闻言无法,叹了口气道:“我们只顾说话没留心,车子时快时慢,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知道什么时候到呢?你替我把住点车,我前面踩踩道去。”
老者拦他不听,只得坐在车沿,眼望骡夫戴起斗笠,一路连纵带跃穿入雪花飞舞之中,转眼便被雪潮遮住目光,看不见影子。猛又听得銮铃马蹄之声起自身后,声音与适才相似,车中只剩自己和那病少年,穷途亡命之际,不得不留一点神,既不便出声喊人家住马,又恐来人马快,大家同在一条路上,雪花迷眼,万一人马撞在车子上面,彼此俱都危险,耳听蹄声自远而近,不敢怠慢,连忙跳下车去,将骡子往旁一带,斜刺里避出四五丈,刚停住了车,再一听那马蹄銮铃之声倏又到了前侧面,一会便没声息。那人踏雪乘马奔驰,算计他一来一去仅在这百里以内,颇似有心寻觅自己车辆一般,越想越觉可疑。
老者轻启车帘看了看车中少年,两颧火热仍是昏迷不醒,暗忖自己虽然年迈,如非上前年被石福生这个狗贼勾引外寇,破了数十年苦功练成的内家真气,今日纵遇能手,自信也还能以对付。如今单凭一身武艺,倘遇真正内家,如何能敌得过?刘莽子偏在这时去踩什么道,雪又下得大,雪大旷野,四顾茫茫,数尺以外便难辨物,一个走迷了路彼此相左如何是好!心中不得劲,匆匆扫了扫车骡上的积雪,重又拉上原路,任凭二骡奋力拔腿缓缓前行。好容易又行了半个多时辰,才走有里许多的路途,看出骡力已竭,骡夫刘莽子仍不见回,适才遇着那马上怪客去而复转,诸多顾虑,又不敢出声呼应,方自着急,忽听二骡昂头齐声长啸,知道这等惯跑长路的健骡全都识路,既然齐声嘶鸣,必离食宿之处不远,正恐刘莽子心粗,雪中走迷了方向,驾车前行不过一箭之地,忽见刘莽子气吁吁从雪中跑来,满面笑容,先看了看骡子蹄腿,然后说道:“到了!到了!”
老者便问:“到了什么地方?”
刘莽子上车说道:“我们不该精细,照人家的马走反倒错了方向,白走远了十几里路。不是这场雪,中间一段有那二尺多深的浮沙,车还要陷在里面呢。前面不远便有一个小村集,我忙着回来送信,也没问地名,有四五处人家,虽非大道驿站,人却个个好。
我已托他们烧雪水煮饭,赶着来接你们,谁想刚出门走没多远,又遇见骑马那家伙。你不是叫我遇事留心吗?这家伙大雪天来回乱跑,定不是好道。当时心一犯疑,听见马蹄铃声便避开一旁。雪太大,也没见他过去,待会一听就没声响了。只顾一躲他不要紧,竟把路走岔了些。约算走到适才起身的地方,还不见车的影子,我一着急,索性给它一个横找,好歹也能辨出一点车印。左找十几丈又往右找,轮上有雪排,车一过便被雪盖上,哪找得出车印?多谢适才没敲去骡子蹄上的冰块,所留窟窿又深又大,雪不易填没,居然一下被我找着,有一边还遇见两三点血迹,被浮雪盖住。我还怕骡子受伤,出了事呢,刚看二骡的蹄腿,都是好好的,才放了心。我现在由后往前赶,恰巧又听见骡叫,估计离那小村集至多不过半里路吧。小爷的病好了些么?”
老者闻得雪中血迹,心中一动,便答道:“小爷如今烧得更厉害,不到地头简直无法。这村集不当官道,现在人心难测,我们到了那里,诸事放谦和些,不可任性饮酒,话尤其要少说。你我常时看到点我们的拐、剑、暗器,虽不便常拿在手里,也要放在称手的地方,以备万一有事时立刻可以取用。”刘莽子道:“金老大哥,小爷病这般沉重,事情有个好歹,怎好去见死了的头子和主母?这个我自晓得,不过雪天心烦,不说话可以,难道埋头吃两杯闷酒也不许么?先是我说世上没有好人,你说我言之大过,不见得个个如此,这时我看人家不错,人你还未见便这般起疑,真糊涂煞人呢!”
老者揪然道:“话不是这等说,事要见机。你没见适才那两次在大雪中来去的马上人么?我算计他的途程,只在我们车前车后数十里地面。第一次来路难说,他那去路,任他马快,这般天气也决到不了哈密。一路上前不把村后不靠店,往返百余里大雪地里奔驰,所为何来?往好的说,三道岭那里未必料到小爷还在人间,如若料到,他为人何等精明仔细,如是收留,定派他少君带人前站来接,不收留呢,至少也要派人带了盘川前站拦阻,以免投到他家,一个不留,万一走漏风声弄出事来。我们到哈密,因为天色不好,人地又生,买雇牲口都没办到,还耽延了两天,竟没见他人来,可见还不知道。
马上人的貌相没看清,可是他那穿着打扮,连我随头子由当官到走闯江湖,这多年见过多少已未成名的英雄,竟看不透他的来路。再说我们从中还转甘、凉等地间关到此,甘、新的地面何等穷苦,我们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