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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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琮道:“属下自承不行,但不知道还有谁行。对了,君侯说眼前就有两人擅长缩体之功,一个是这刺客,还有—个是谁呢?”
襄子脱去了身上的外衣,整理了一下劲装道:“我!”
“啊!是君侯?”
“是的。练剑到了某一个阶段,讲究身与剑合,那就必须要使肢体柔软任意屈伸,然后才能发挥某些招式的精辟之处,使对方无法想像的情况下突出奇招。我已经突破那个阶段,所以我才知道有那种可能。”
“属下愚昧,不知君侯高明若此。”
襄子微微一笑道:“我的责任在施政牧民,本不应该把精力放在击剑上的,可是我由剑道中悟出许多道理,在理政治国用兵交战时都能适用,而且还别具徵效。”
“剑道即仁道!”木立的刺客忽然开口了。声音还是沙哑的,然而语气中有着无比的庄严,使得襄子悚然动容,移目看去,预让的脸又经过了一番改变,连声音也变了,但是他的那种内在的剑客的风标却是无法改变的,尤其是那种面对着死亡而毫无畏惧的态度,使得襄子十分熟悉。
他顿了一顿之后才道:“预让,怎么又是你?”
这句话问出后,四下都为之震动,尤其是河东的父老们,因为预让跟他们的关系太密切了,难道这个形貌丑陋的汉子会是预让吗?很多人不相信,他们都见过预让,预让是个美男子,英俊魁伟,剑技超凡,所向无敌,视如天神。这个汉子怎么会是预让呢?
但有些地方却又使他们无法不信。第一是这汉子的身形很像,第二是他那一剑在手,睥睨天下的气概。这个汉子虽然一击未中,但他抱剑在手,毫无恐惧,只是他也没有了杀机,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
原野上虽然拥集了近万人,但是没有一丝声息,人人都屏息伫望着。还有不少人看着文姜,想从她的脸上找出答案,但他们也失望了。文姜站得也如同一尊石像,没一点表情,似乎那个人并不是她的丈夫,也似乎预让这两个字与她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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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预让站在那儿,双目凝视着上方,似乎想从碧云中得到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问:
“君侯怎知是预让?”
襄子笑道:“没有任何理由,我只是认出了你!”
“预让形貌声音俱已非昔,河东的故老都认不出预让了,君侯何以能一眼认出我呢?”
襄子想想道:“因为你手中执着剑。”
这个答案很少有人懂,但是预让却能充分地明白。
一个高明的剑手执剑时,本身必然具有一种独特的气势与表徵,虽然不一定能以言语表喻,但是另一个剑手看见了,立刻就能知道是谁。
正如人们去形容一个熟人,若是光凭言语,除非那人有着特别异常的特徵,否则往往会发现,至少有上百个完全不像的人可以符合叙述。
但是,若将那人放于百个外形轮廓相似的人中间,却一眼可以找出要找的熟人。
由此可见,人的外表,并不是识别的重要因素,而剑客与剑客之间,又有着他们独特的特徵,双方只要交一次手,就能牢记不忘,也许在路上对面相逢,他们不会认识,但只要一拔剑,那怕已过了数十年,双方的外形都改变了,他们仍能相互认出来。
默然片刻后,襄子道:“你这次又失败了。”
预让没开口。
襄子再道:“这次你的剑比上次见面时凝稳多了,尤其是能将杀气完全收敛,一直到快要刺中我时,我都未能察觉,可知你的剑艺进境太多了。”
预让想了一下才道:“我的剑是有了些进展,但是并没有君侯所估计的那么高。”
襄子道:“不然。以前,我以为身与剑合已是天下无敌的境界,可是经过上次一度遭逢之后,我发觉你的剑技比我高上一个境界,所以再度去深造了一段时间,结果到了心与剑合,意与剑合的境界。”
预让道:“我可以体会到。刚才君侯所发一剑,在刺中我之后,居然能撤收回去,收发由心,人世间应是无敌了。”
“但是我不如你,你已经到了剑在物外的境界,把人与剑分开了。”
预让笑道:“尘世之人,很难到那个境界的。”
“哦!为什么呢?”
预让想一想道:“因为我们都太重视剑,时刻都要抓在手中,人与剑分不开又怎能剑在物外?”
“不错,可见你出手之初,无形无踪,我反击你时,锋刃及体,你都能孰若无睹,分明已到了那种境界。”
预让道:“没有,我还没有到,这一辈子都无望可及了。因为我放不下剑。”
襄子道:“那你怎能发剑于无徵?”
“那是因为我胸中本无杀机。”
“本无杀机,是说你不想杀死我?”
“是的,你我既无宿怨,也没有仇恨,更没有利害,没有任何力量促使我非杀不可。”
襄子道:“是啊!预让,我实在不明白,你现在刺杀我,实在没有道理,智伯已故,争端已经不存在了,他又没有嗣子,而我与智伯之间,也只是权位之争,别无宿怨,一死百了,你为什么要刺杀我呢?”
预让道:“只因为我答应过智伯。”
“那也是从前的事,此一时,彼一时,智伯泉下若能语,他必然不会再要求你如此做的。”
“我知道,君侯对河东父老及智伯夫妇已仁至义尽,换了个人,不会有此等胸襟。”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我呢?”
预让想了一下又重复那句话:“我答应过智伯。”
同样的答案,意义不一样了。第一次是他解释动机,第二次,却是表示他的决心。
襄子也明白了,长叹一声道:“预让,今天若是我走在右边时,必难逃过那一剑。”
预让道:“是的。我发现胸中杀机时,出手凌厉,确已能至无坚不摧的境界。”
襄子脸色凝重地道:“今天我能逃过这一剑却完全是运气。”
预让苦笑道:“只有这么说了。”
“你不会更改你的心意了?”
“我若活着,只有这一件事可做。”
襄子道:“而我不能一直靠运气。”
预让点点头道:“是的,世事或有巧合,但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同一情形。”
“除非我自己想死,否则我只有杀了你。”
“看来是必须如此。”
“我尊敬你是个烈士,不让你死在那些侍卫们的剑下。”
预让道:“君侯准备要我怎么死?”
“我要亲自杀死你。”
“多谢君侯。预让敬候剑下成全。”
襄子道:“当然你也可以反击,可以抵抗,可以闪躲逃避,我也要给你一个杀死我的机会。剑手相搏,应该是公平的,我的人决不会上前帮忙。”
预让笑道:“在我说来,倒是一样的。我若刻意求死,谁杀我都行,我若存心拼命一搏,除了君侯那支剑,别人要杀死我还不容易。”
王琮在旁听了多少有些刺耳,厉声道:“预让,你虽是闻名天下的剑客,但是我们的人多。”
预让道:“王琮,这不是在晋城,你别仗着人多,此地我的人更多。”
“我知道你在河东传授了不少的弟子。”
“他们不是我的弟子,只是跟我学过技击之术而已。”
王琮道:“他们敢上前帮你的忙吗?”
预让道:“如果需要,我一声召唤,他们会立刻拔剑相向。”
“假如他们那么做,结果就很悲惨了。”
预让厉声道:“王琮,你别以威胁的口气在此地说话,河东的子弟是不会向威胁低头的。我之所以不要人帮助,并不是怕你们人多势众,而是因为无此必要。”
王琮还要开口,襄子已经斥止道:“王琮,退下去,不准再开口!”
王琮似乎不服气。
襄子道:“你如果真要出头,就单独出去向预让挑战。”
王琮道:“君侯!属下的剑技不如预让,单独挑战,必死无疑,但是属下不必如此的。”
襄子叹道:“王琮,你倒像是富贵人,根本不该做剑客的,你把生死看得太重了。”
王琮道:“卑职虽然学剑,但不是为做一名剑客。卑职家中人口众多,食指浩繁,卑职本就是为了利禄而来从事的,卑职重视生命,也是重视职守,卑职的职分是保护君侯,所以卑职不敢逞强冒险,炫能好斗。”
他的话说得很老实,襄子倒是无以为斥了,只得向预让道:“预让,我心敬你是个剑客,故而以剑客的身份来向你挑战,这对你够优待了吧?”
他为了要在河东百姓面前表现他的仁慈慷慨与英雄气概,所以才提出了这个条件。他知道这是最容易取得好感的,因为河东民风尚武骠悍,最重英雄。
这果然为他赢来了很多的尊敬。
预让一言不发,微微将剑抬起,作了个备战的姿势。虽是随随便便的一站,却已有万夫莫敌之威。
襄子十分高兴,一个剑道的高手最怕的是寂寞,能有一个技艺相当的对手来一战,这是最够刺激的事。
襄子抛去了剑鞘,把身上不必要的东西都丢开了,然后才道:“我自从学剑以来,始终没有真正地测试过自己的能力,今天该是个机会了。”
这是一个剑手共同的愿望,他们一直希望知道自己的技艺到了什么程度,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总有一较高低的冲动。赵襄子以诸侯之尊,单身与一个平民决斗,也是基于这种冲动。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对峙着绕了两圈,那是为了观察,看看对方是否在哪一处有空隙。
双方了解到对手的造诣已是无瑕可蹈,无懈可击,他们就不再浪费精神等待了,他们知道要击败对方,只有自己制造机会了,因此,他们又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招式。
双剑以极快的速度一擦而过,没有交触,因为他们都知道对方已能充分地化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