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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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大锦望着他的后影,道:“祝贤弟,你瞧这是何等样的人物?”祝镖师道:“他从山上下来,说不定也是武当派的弟子了。只是他没带兵刀,身子又这般瘦弱,似乎不似是练家子模样。”刚说了这几句话,那少年突然圈转马头,奔了回来,远远抱拳道:“劳驾!小弟有句话动问,请勿见怪。”都大锦见他说得客气,于是勒住了马,道:“尊驾要问什么事?”那少年望了望趟子手中高举着的跃鲤镖旗,道:“贵局可是临安府龙门镖局么?”祝镖头道:“正是!”那少年道:“请问几位朋友高姓大名?贵局都总镖头可好?”祝镖头虽见他彬彬有礼,但江湖上人心难测,不能逢人便吐真言,说道:“在下姓祝。朋友贵姓?和敝局都总镖头,可是相识?”那少年翻身下鞍,一手牵缰,走上几步,说道:“在下姓张,贱字翠山。素仰贵局都总镖头大名,只是无缘得见。”
他这一报名自称“张翠山”,都大锦和祝、史二镖头都是一震。要知张翠山在武当七侠中名列第五,近年来武林中多有人称道他的大名,均说他武功极是了得,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少年。都大锦将信将疑,纵马上前几步,道:“在下便是都大锦,阁下可是江湖上人称『铁划银钩』的张五侠么?”那少年脸上微微一红,道:“什么侠不侠的,都总镖头言重了。各位来到武当,怎地过门不入?今日正是家师九十寿诞之期,倘若不耽误各位,便请上山去喝一杯寿酒如何?”都大锦听他说得诚恳,心想:“武当七侠人品怎地如此大不相同?那六人傲慢无礼,这位张五侠却十分的谦和可亲。”于是也一跃下马,道:“咱们从临安赶到襄阳,原意是要来拜见尊师张真人的,只是——只是——没备寿礼,未免大是冒昧。”
张翠山微微一笑,道:“大家武林一脉,都总镖硕恁地见外。家师常说,我武当派的武功源出少林,嘱咐咱们见到少林派的前辈时,须得加倍恭敬。家师若知道都总镖头路过山下,早遣师兄弟们一齐来恭迎了。”都大锦听了这话,心下着恼,暗想:“我还道你是个谦谦君子,却原来比那六个家伙更是狡猾,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倘若你师父真有此言,何以那六人见了我这等无礼?你以虚假对我,我也以虚假相报便了。”于是笑道:“武当虽说源出少林,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张少侠年纪轻轻,江湖上谁不仰慕?似老朽这般,真可说年纪活在狗身上了。”张翠山道:“都总镖头当真太谦了。这龙门跃鲤的镖旗一扬开,谁不大拇指一翘,说道二十四手降魔掌、四十九枚连珠钢镖非同小可。这几位大哥尊姓大名,相烦都总镖头引见。”都大锦听他这般说,于是替祝、史等几位镖头都引见了。张翠山道:“祝镖头一柄金刀,当年在信安道上独败弋阳五雄,史镖头以十八路三义棍驰名武林,今日一见,真是幸会。”原来这张翠山极得师父张三丰的宠爱,平日常听师父讲论江湖上的遗闻轶事。他记性极好,任何琐屑小事,一听过便记在心中,久久不忘。张三丰活到了九十岁年纪,交游遍天下,还能有什么掌故不知道?因此上张翠山年纪虽轻,各家各派的事故,几乎说得上无一不知,这时一听到祝史二镖头的名字,随口便将他们生平最得意的事说了出来。
都大锦数十年来薄有名望,张翠山知道他的拿手绝技,也不算希奇,但祝史二镖头是第四五流的脚色,在张翠山口中说来,竟是素来仰慕一般,祝史二人自是心中大悦。史镖头道:“总镖头,武当山张真人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今日适逢他老人家大寿,咱们上山去磕几头也是该当的。”张翠山道:“磕头是不敢当。各位路经武当,咱们应该一尽地主之谊。我几个师哥师弟都爱朋友,各位上山去盘桓一宵吧。”
都大锦心中起疑:“怎地连祝史两人的武功来历,你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其中必有蹊跷。又莫非适才那六人对我无礼,受到了师长责备,因此命他赶来陪礼相邀?”想到了此处,心中舒畅了些,笑道:“倘若令师兄们也如张五侠这般爱朋友,咱们这时早在武当山上了。”张翠山道:“怎么?总镖头见过我师兄了?是那一个?”都大锦心想:“你这人真会做戏,到这时还在假作痴呆。”说道:“在下今日运气不差,一日之间,武当七侠人人都会过了。”张翠山更加奇怪,“啊”的一声,呆了一呆,道:“我俞三哥你也见到了么?”都大锦道:“俞岱岩俞三侠么?他们都不屑跟我通姓道名,我也不知那一位是俞三侠。只是六个人一起见了,俞三侠总也在内。”
张翠山道:“六个人?这可奇了?是那六个啊?”都大锦怫然道:“你这几位师兄不肯说出姓名,我怎知道?阁下既然是张五侠,那么那六位自然是宋大侠以至莫七侠六位了。”他说到“侠”字,都是顿了一顿,声音拖长,颇含讥讽之意。但张翠山思索着这件奇事,并没察觉,道:“都总镖头当真见了?”都大锦道:“不但是我见了,我这镖行一行人数十对眼睛,一齐都见了。”张翠山摇头道:“那决计不会。宋师哥他们今日一直在山上玉虚宫中侍奉师父,没下山一步。师父和宋师哥见俞三哥过午后还不上山,命小弟下山等候,怎地都总镖头会见到宋师哥他们?”都大锦道:“那位脸颊上生了一颗大黑痣,痣上有三茎长毛的,是宋大侠呢,还是俞三侠?”
第八回 六侠寻仇
张翠山一楞,道:“我师兄弟之中,并无一人颊上有痣,痣上生毛。”都大锦听了这几句话,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说道:“那六人自称是武当六侠,既在武当山下现身,其中又有两个是黄冠道人,咱们自然——”张翠山微笑道:“我师父虽是道人,但他所收的却都是俗家弟子。那六人自称是『武当六侠』么?”都大锦回思适时情景,这才想起,是自己一上来便把那六人当作是武当六侠,对方可从无一句自表身份之言,只是对自己的误会没加否认而已,不由得和祝史二镖头面面相觑,隔了半晌,才道:“如此说来,这六人只怕不怀好意,咱们快追!”说着翻身上马,回过马头,向武当山直追而去。
张翠山也跨上了青骢马。那马迈开长腿,不疾不徐的和都大锦的坐骑齐肩而行。张翠山道:“那六人混冒姓名,都兄便由得他们去吧!”都大锦气喘喘的道:“可是那人呢?俺受人重嘱,要将那人送上武当山交给张真人——这六人假冒姓名,接了那人去,只怕大事要糟——”张翠山道:“都兄送谁来给我师父?那六人接了谁去?”
都大锦催马急奔,一面将如何受人嘱托,送一个身负重伤之人来到武当的事说了。张翠山颇为诧异,问道:“那受伤之人是什么姓名?年貌如何?”都大锦道:“也不知他姓甚名谁,他伤得不会说话,不能动弹,只剩下一口气了。这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跟着一说俞岱岩的相貌模样。张翠山大吃一惊,叫道:“这——这——便是我俞三哥啊。”他虽心中慌乱,但片刻间随即镇定,左手一伸,勒住了都大锦的马缰。
那马奔得正急,被张翠山这么一勒,竟是硬生生的斗地停住,再也上前不得半步,嘴边鲜血长流,大是痛楚,忍不住纵声而厮。都大锦斜身落鞍,刷的一声,拔出了单刀,心下暗自惊疑,瞧不出此人身形廋弱,这一勒之下,竟是立止健马。张翠山道:“都大哥不须误会。你千里迢迢,护送我俞三哥来此,小弟只有感激,绝无别意。”都大锦“嗯”了一声,将单刀刀头插入鞘中,右手仍是执住刀柄。张翠山道:“我俞三哥怎样受伤?对头是谁?是何人请都大哥送他前来?”对这三个问题,都大锦却是一句也答不上来。张翠山皱起眉来,又问:“接了我俞三哥去的六个人是怎等模样?”史镖头口齿灵便,抢着说了。张翠山道:“小弟先赶一步。”一抱拳,纵马狂奔。
这青骢马缓步而行,已是迅疾异常,这一展开脚力,但觉耳边风生,山道两旁的树木不住倒退。武当七侠同门学艺,连袂行侠,当真是情逾骨肉,张翠山听得师哥身受重伤,却又落入不明来历之人的手中,心急如焚,不住的催马快行,便是这匹宝马立即倒毙,那也顾不得了。一口气奔到了草店,那是一处三岔口,一条路通向武当山,另一条路东北行至郧阳。张翠山心想:“这六人若是好心送俞三哥上山去,那么适才下山时我定会撞到。”双腿一挟,向东北方追了下去。
这一阵急奔,足足有一个时辰,那马虽壮,却也支持不住,越跑越慢,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一带山道上人迹稀少,无从打听。张翠山一路追赶,心下不住寻思:“俞三哥武功卓绝,怎会轻轻易易的被人打得重伤?瞧那都大锦的神情,却又不是说谎之人?”眼看将至十偃镇,那青骢马忽地一声长厮,离开大道,向右首的荒坟堆中走了进去。张翠山知道有异,凝目一望,只见一辆大车歪歪的倒卧在长草之中。再走近几步,只见拉车的骡子头骨破碎,脑浆迸裂,死在地下。
张翠山飞身下马,掀开大车的帘子一看,只见车中无人,一转过身来,却见长草中一人俯伏,一动也不动,似已死去多时。张翠山心中砰砰乱跳,抢过去一看,瞧那后影正是三师兄俞岱岩,急忙张臂抱起。暮色苍茫之中,只见他双目紧闭,脸如金纸,神色甚是可怖,张翠山又惊又痛,伸过自己脸颊去挨在他脸上,竟是略有微温。张翠山大喜,伸手一摸他胸口,觉得他一颗心尚在缓缓跳动,只是时停时跳,说不定随时均能止歇。张翠山垂泪道:“三哥,你——你怎么——我是五弟——五弟啊!”抱着他慢慢站起身来,却见他双手双足软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