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沉沙谷-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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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介之于姚畹,姚畹和查汝明之于陆介,甚至陆小真和何摩之间的感情,都是这方面的例子。
于是,古往今来的文士们在歌诵着这些如诗般的故事,他们赞叹他说:“这是一见钟情!三生有缘啊!”
但是人们心中的艳事的主角,却是时代的牺牲品。
悲剧固然能赢取旁观者的眼泪,但是,剧中人的感觉又如何呢?
何摩的失踪,使初涉情海的陆小真的心中,充满了一片茫然的空虚,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心中的感觉是如何的。
尽管神龙剑客素以行踪飘忽,神龙不见首尾而闻名,但是他竟没参与大破天全教之战,是使人百思而不得其解的。
何摩是天全教的第一号公敌,查汝安只能算第二号。因为,第一个向世人公布天全教真面目的是他,第一个挺身而斗天全教的也是他。
因为他坚决的主张,他们三兄弟才到处追剿蛇形令主——天全教主。但是,出人意料地,这次围攻天全教之战,他们三兄弟都没有参加。
陆介是中了天全教主计,葬身于沉沙谷中,这是世人所公知的。但是,韩若谷和何摩又到了哪里去了呢?他们除了武林公仇之外,更应该挺身而出,为陆介报仇啊?人们疑惑了。
世上关心韩若谷的人不多,因为他的师承及一切行动,都不大为外人所熟知,但何摩则不然,峻炯门下凡已出山的弟子,都奉了掌教的飞谕,找寻他的下落。武林中无疑地将引起一阵骚动。
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却有人比峻炯掌教更关心何摩的下落,那便是武当山上一个默默无名道士——陆小真。
她直觉地认为,何摩是木在人世的了,她想:要不然,他决不肯袖手旁观的。
陆介的死和何摩的失踪,不啻是两起响雷,在她平静的心海中震吼着。
这短短的几个月,对陆小真的影响真大了。幸福得而复失,这是何等的残酷!
自从她在沉沙谷听到陆介的恶讯之后,心中便是失常,而后,大破天全教之战的详情在江湖上流传出来了,于是她更是心乱了。
一个月明的晚上,武当山清虚峰背的一个松林里,忽然传出了阵阵幽怨的笛声,那声音甚是清脆,竟不是寻常的丝竹之声。
何人月下弄玉笛?随风飞舞不知寒。
顺着那细致的月光,穿过了黑密密的松针看去,只见在令人生津的夜风之中,横着一支黄脂般的玉笛,在那六个圆圆的笛眼上,正自有六支春葱般的玉指在上下舞动着。
那魔幻般的音符,便是从这笛中发出。
陆小真那幽幽的心境,仿佛已随着口口兰气,脱胸而出,化在这上下抑扬的音乐中一般。
她胸中的思潮也随乐而起,本来,她想把烦恼融化在音乐之中,哪知反而勾起了一阵阵的遐思,把她带到了虚无的国度里;陆介耿直的脸孔,以及何摩那摄人的眸子,此时又在她心头浮现。
于是,她闷气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笛,幽幽地长叹了一声。她沉默了半晌,又缓缓地用笛子轻轻敲着左手掌。
松枝婆婆地摇曳着,搅碎了月光,那破散了的光华射在陆小真的道服上,只见她的身影也和她的心一般地,是破碎的。
月光投在一株苍翠劲拔的松树下,月光儿移动了,那树影也一分一分地转移着。
忽然,在树影旁,又添了半个黑影,静静地躺在地上。
那黑影静止了半晌,方才轻轻地往有光处移了一步,于是,整个影子都暴露在月光下了,那是一个穿了文士服的人。
陆小真背对着那人,但清清楚楚地见到了他的影子,她双掌微微发抖,低下头来,轻启朱口道:“尊驾大名?”
那人并不作答,只是极迅速地跨了一大步,走到了陆小真的正面。
小真心中多渴望这人是何摩?她记得就在此山上,何摩也曾意外地与她相遇过。
她看到了那人的双脚,于是,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渐渐由下而上,终于,停在那人的脸上。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虽然,他长得比何摩还清秀。
刹那间,小真内心冷却了,她呐呐地道:“你……”
她心中仍存着一线希望——神龙剑客是精于易容之术的。
那人浅浅地苦笑了一笑,便笑得仍是何等醉人。
但他的目光却不如何摩锐利,何摩眼中那摄人的光辉,将是小真永世所不能忘的。
她终于迸出口道:“你是谁?”
那人眼中忽然也迸出了一串晶然的泪珠,上前半步,跪倒在地,吸泣道:“陆姊姊!”
陆小真已近麻木的神经,最初是极为震动的,因为,那人是个男子啊!但听他一出声,竟又是个女子,陆小真有些手足失措,她不知如何称呼那人才好。
那易钗而异的女子止住了啜泣道:“陆姊姊,我是畹儿。”
陆小真微微吃惊,忙上前扶住她道:“你是姚小姐?”
她曾在沉沙谷边,听查汝安提到过姚畹,知道姚畹是伏波堡主姚百森的妹子,当然,她并不知道响儿对陆介的情愫。
畹儿猛地抬起头,决然地道:“陆姊姊,陆大哥一定没有死!”
她虽是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但陆小真并不觉得突兀,因为陆介的死一直困扰着陆小真的心,一刻也没停过。
陆小真一怔道:“但是,那是沉沙谷啊!”
语气之中大有沉沙天险,无人能生免之感。
姚畹被她自地上扶起,牵着她的右手,诚恳地道:“陆妹姊,别人不关心陆大哥,就是关心,他们男人也不会相信我的话,但你一定要和我合作,陆大哥是好人,他绝对不会不明不白地死掉的,况且……”
陆小真紧张地问道:“况且什么?”
她何尝不希望陆介死不了?
姚畹略略一顿,方才道:“你看我是不是一个好端端的活人?”
陆小真还道她在说笑话,看她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反而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她近来唯一的一次笑声。
姚畹郑重地一个一个字地说道:“但我曾从黄山上摔下来,现在不还是活着吗?”
陆小真才知道她方才问话的意思,她微微地考虑了一下道:“姚姑娘你先说说你的经历。”
姚畹悠悠地望着皎洁的明月道:“我被张大哥无意推落了悬崖,当时真有茫然之感,只觉得两耳呼呼生风,胃中直想翻出来,下降的速度实在惊人,我本以为从高文石壁上翻落下来,一定没有幸理了,当时心中真是千头万绪,也不知道平素自以为很平淡的生活:中,竟有如此多值得追怀的事。我本已束手待毙,忽然觉得呼呼几声,身子附近的空气一阵震荡,我觉察到是树木下落受阻的声音,双手便不假思索地翻出去,牢牢地抓住那东西,我这才想起,我本坐在崖下的一株古树顶上,张大哥误击我一掌,也把树枝大半击折,随着我的身形在我脚下一齐下落,大约是有老藤或石壁凸凹不平之处,将那些大树枝挂住了,心中正在庆幸重获生天,不料因我下降的速度太大,身形虽然受阻,但树枝也受不了如此大的力量,又啪地一声,齐齐折断,我连思考都来不及,便直线地坠落,幸好下面有一张千条软藤交织长成的网,所以才留得性命。
你想,旁人还不以为我是必死的吗,但冥冥中自有定数,我仍不是逃出了生天了吗?陆姊姊,陆大哥难道运气会比我差了吗?”
当然,姚畹的推论是可笑的,但是,少女是以直觉来行事的,而腕儿和陆小真又都是年轻的女子。
陆小真的眼中,含着两滴豆大的泪珠,她的内心在绞磨着,她竭力想使自己相信畹儿的话——陆介必能生还的!
但是,她直觉地判断,陆介又必无幸还之理,她的双唇一阵嚅动,终于吐出了几个字道:“畹妹妹,那不是黄山,那是沉沙谷呀!飞鸟不渡,鹅毛不浮的沉沙谷!”
她曾目睹沉沙谷的威容,她认为人力对大自然是无法抗衡的。这是第一次,使她觉得个人力量的渺小了。
姚畹眼中流露出沉毅不拔的目光,她低声对陆小真道:“陆姊姊,正是因为是沉沙谷,我才以为陆介会生还的。”
这话多不合情理!陆小真愕然了,她抬起头来,双目诧异地盯着畹儿那稚态犹存的脸儿,畹儿被她盯得怪不好意思地,羞赦地浅笑道:“你想,听说我们伏波堡有张龙诞香的藏图,而且古来便盛传是藏在沉沙谷中,试想有人能够进入谷中藏宝,便当然有人能从谷中生还,这不是很合理的吗?”
陆小真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妹妹,这机会太少了。”
姚畹大声急急地道:“婉姊,陆大哥是全真门下,为人又忠厚,老天一定保佑他,如果他都不能生还,天呀!有何人能在沉沙谷中进出自如?”
陆小真被畹儿的一片真诚所感动了,她不料除了自己之外,世上还有其他的女子会关心陆介的,而且,其情更胜于兄妹的手足之情。
同时,她迷惘了,她漫不经心地把笛子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出了一曲幽怨的调子,那是古人送别的曲子——阳关三叠。
西出阳关无故人。
但是,即使在阳关之东,孑然一身的陆小真,现在又有什么故人呢?唯一的哥哥陆介已葬身于沉沙谷中,而心目中寄托终身的何摩,也失踪了多日,可说是凶多吉少。她只有师父、师姑,但他们不是一个少女寄付感情的对象!
她暗暗纳罕,为什么畹儿如此关切陆介呢?那天,在沉沙谷边,查汝明也曾闻讯而昏绝,难道,她们都钟情于大哥哥吗?
想到钟情二字,陆小真的脸儿绯红了。
她是一个情怀初开的少女,她喜欢以己度人,把一切的事情用一个情字来度测它。于是,她觉得自己能深入于畹儿及查汝明的心了,因为她也在挂念着何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