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尘香风天行 上部 by 忙里偷闲-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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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的功夫,他写完了,把写好的东西收在一边。抬起头来看我。
几个月了?从两军阵前的远远凝望,到现在的隔桌相对,仿佛经历了几千年,轮回了多少代。内心里,我是期盼着这一刻的,而同时,我又惧怕这一刻的到来。
我静静地望他,心潮起伏。
他静静地望我,目光深邃。
“风大将军的伤可全好了?”关切温暖的声音。
然而只这一句话,我便被活活抽干了全身的血,下了阿鼻地狱,死无全尸,万劫不复!
他叫我——“风大将军!”
“风大将军!”不是我的陛下对我的称呼!那是当朝皇帝对臣子的称呼。我的陛下之前都是叫我“阿行”的。
今天,他居然叫我“风大将军!”,他居然就这样用一个皇帝对臣子的称呼把彼此推开。
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我和他之间,立起一道墙。坚冰一样,看似无形却触手可及,看似无为却让人遍体生寒。我和他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下,我看得清他龙袍上的每个鳞片,而两颗心却已经远隔天涯。
深深的吸气,咽下满口苦涩,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陛下可是在怪怨臣么?”
“朕没有怪怨任何人,”他别开眼,不看我,声音轻飘飘的,不是往日的从容。
“陛下唤臣来,不是因为臣辜负了圣恩么?”我死盯着他,我不甘心。
“朕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他的目光转过来,匆匆在我脸上扫过,立刻转开。
“臣的伤,已经都长好了。……只是左臂损了经脉,拿不得重物,今后再不能上马提枪。”我淡淡地说,不带一丝伤感,心里已经接受了事实。
他的目光迅速转到我脸上,不再转开。我迎着它,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缓缓起身,上前一步,掀起袍服跪倒在地,“臣请陛下,恩准臣辞去大将军职务,回家休养。”我退一步,是不是,就可以化解你的担心。我退两步,是不是,你就可以彻底安心?!
他霍然而起,绕过龙书案,来到我面前,蹲下身,双手抓住我的肩头低吼:“阿行!”声若哀兽,肝胆具裂。
被那力道带动,抬起头望他。
眼中他的剑眉星目,模糊不清,双肩上他的手臂,抖个不停。
下一刻,他拥我入怀,将我紧紧搂住。我伏在他肩头,闭上眼睛。呼吸间是他的气息,耳畔,是他的心跳。我紧紧紧紧环抱他的腰身,我拚尽全力收紧手臂,却觉得怎么收,都收不紧。
许久,我抬起头,望进他的双眼,“就这样吧,这样,对你我都好。”我吸口气,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我眼底的绝望。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对上我的眼,我看见他的脸上也是泪,他的眸中,也是彻骨的痛:“阿行,是我亏欠了你。”他的唇在抖,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有如叹息。
苦笑:“别说了,这话我不爱听。”不是第一次听了,听一次,伤心一次。越听越伤心。想问你什么时候才能不亏欠我呢?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歉意。
他见我这样,也只好笑笑,收拾心情,拉我起来,一起去旁边的榻上座了。捏了我的手臂肩头问我那里还痛不痛,是不是还在用药。穿得暖不暖和,下人们伺候得可还尽心……
我一一答了,让他放心。
他本想留我下来一起用膳,皇太后那边却刚巧派人传了话叫他过去。我本来也没心情跟他吃饭,就告辞出来。
也不坐轿,也不提灯,一个人,就着夜色,沿着宫墙间幽静笔直的青砖路,慢慢地往外走,慢慢地想,十年的回忆,璨若星河。
眼前浮现的,都是他的样子:凌波诗会上的,武举考场上的,朝堂宝座上的,杀场战马上的,……
袁瑭,袁龙宜,我在舌尖轻语他的名字,心头滚过一阵颤抖。对着这个字字飞扬的名字,我听见自己的心在呻吟: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要,与你一起,并马而行。有柔风,有白云,让我倾听你的笑声,让你知道我的快乐和感激。……我要的,不过是两个人的幸福!
我咬紧牙,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天空,让眼中的润湿随风飘走。
我尽力了,我争取了,我凭自己的本事,问心无愧地站到了你身边。我本以为,这样就可以离你近些,离幸福近些。…… 然而朝我迎来的,日复以夜,却都是一些不被料到的安排,不可逾越的障碍。将我和你慢慢地、慢慢地隔开。让今夜的我,终于明白: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任世间哪一条路,我都不能,与你同行!
第十一章
出了宫门,小鱼、还有府里几个下人守着车子等在那里。见我出来,忙上前搀扶。**在小鱼肩上,全身无力,几近虚脱。众人一阵忙乱,总算把我安置好。我闭目歪在车里软榻上,靠坐在小鱼怀里一动不动,小鱼拿了手帕为我擦额头的汗。
“这么冷的天,将军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天啊,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小鱼一边把手炉塞进我手里,用手掌捂住我的手背按在炉子上暖着,一边吩咐车子快走,另外派快马回去通报管家安排人请太医。
回了府,什么话都不说,洗澡,换衣,上床,睡觉。头晕得厉害,混混沉沉的,一时冷,一时热,不知道太医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床前人来人往,帐子被掀来掀去,脚步声乱七八糟,我的手腕被人按了又按。外间屋里不时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戚戚喳喳地听不真切却很惹人心烦。
我在床上辗辗转转,梦里都是破碎的镜子。一会儿是北庭王的刀闪着蓝光刺过来,只剩刀柄在我心口,一会儿是风中的灯笼,破得不成样子却没有熄灭,诡异非常。……听见竹儿叫我喝药,我凑过去,发现端碗的手竟是森森白骨。……我转头狂奔,……前面是武举考场,阳光明媚……松口气,正要上场的时候,忽然找不到我的枪,……正四处乱走着,突然看见我的伤腿被斩断在草地上,断口处血肉模糊,……往旁边看,满地的鲜血正向我汇集过来,眼看就要淹到脖子,我惊得满身冷汗,却哭喊不得。……
就这么晕晕的睡了一夜,早上感觉稍微好了点,小鱼又拿了勺子逼我喝药。我一口一口的咽下,竟觉得药原来也不是有多苦。
“昨天夜里大家都吓坏了,将军烧得滚烫,叫都叫不醒。太医开的药,喝了也不见效果。管家急得要命,打发人去宫里通报,宫里又派了一拨太医过来,两拨太医意见不一致,在外面争执了半天。……最后说如果今天早上将军能退热就不换药,要是不行,就立即换药。”
“他们说我什么病啊?”我自幼习武,很少生病,都忘了生病是怎么回事了。
“我听不懂他们说话,大概的意思好象是第一拨太医说将军是风寒,第二拨太医说将军是急火什么的,”小鱼为自己说不清楚很是懊恼。
“他们吵架都用术语,你当然是听不懂。”我替小鱼解释,让他别在意。“不过话说回来,都是庸医,我明明是两种都有,有什么好吵的。”这太医院的人不至于这么没用吧。
“我看也是,不过他们吵的好象是别的,他们说,……”小鱼有点记不清了。
“说什么?”我追问。
小鱼一下又想起来了:“他们说将军的脉象特别,从来没见过,所以……所以不敢随便按平常的方法下药,就在那边商量个没完。”
我笑,“那不还是下了药,这些人,就会自己吓唬自己,一惊一诈的。”小鱼也跟着笑。
我在心里嘀咕:希望他们别到处乱说才好,这事我还不想让人知道。
吃了药,又迷迷糊糊睡下。
中午,被小鱼叫起来吃东西,勉强吃了点,刚推开碗想睡下。外面就传进话来,说宫里派了人来,皇上赐了许多的名贵补品,放在前庭,单子已经给了管家正在查收。
我一听,赶紧让传话的出去告诉留住宫里来人,让他先别走,我还有事。小鱼拧着眉头问我:“将军都病成这样了,还管那么多事干吗!有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说不行么?”
“不行,这是大事。”我又心烦又难受,可这事确实耽误不得。
“小鱼,你去书房,书桌旁边矮柜左边抽屉里,把我的官印和大将军令牌拿出来,”我尽量说得仔细。
“拿那东西做什么?”小鱼听出事情不对,一脸警惕。
“你替我给前庭里等着的那位送过去,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带给皇上。”我又开始冒汗,头晕得不行。
小鱼急了。把碗往旁边桌上一蹾,赶紧来抓我的手,一脸的担心:“将军,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你这是要干什么啊?”说桌伸手摸摸我的额头,他一定是怀疑我烧糊涂了。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快去,别耽误事。” 小鱼望着我,将信将疑不肯去。
“你家将军什么时候干过糊涂事?!嗯?”我沉下脸摆出威严的将军铁面吓他,他果然就不再争辩,匆匆去了。
**在床上,四肢冰凉,汗出如雨,一口一口地喘气,肺里好象有根针在游走。
第二天,下了早朝,不停地有人到我府上来探病。几乎可以说就是今日上朝的原班人马。说是探病,还不都是来探消息的。九死一生的飞羽大将军风天行刚回京就进宫跟皇上说他辞官不干了,理由是要在家养病。而皇上也就准了,刚刚在朝堂上宣布的。
驾前大红人突然隐退,这里面的花样,自然十分引人。谁不想来看看真假?!
管家护主,怕他们这么多人影响我休息,就把众人拦在前庭奉茶,不让往后走。可有那武官仗着跟我战场上的交情不管这套,硬要进来。有机灵的下人赶紧跑来告诉我,众人正在前面闹得不可开交。我略想一下,吩咐小鱼,“去前庭跟管家说,各样的都放一个代表进来,我有话说。”
我那管家常年在京里住着,撑着大将军府的门面,京里各类官员的帮派门类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既然大家这么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