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地狱之重生-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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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土的气息干燥而温暖,不再是地下室卫生间里那种潮湿陈腐的霉味,他站在废墟之中,健康而完整。
雨声已经消失,而某种让人灵魂飞扬的音乐仍在继续,阳光照耀着他,将他前面的路染成金色。
青春和活力好像又回到了他身上。他仍在起点上,一切仍有无限的可能性。
他开始奔跑。
大片大片的向日葵随着他飞奔的脚步急速向后退去,化作斑斓的光影。那些像火焰一样燃烧的花朵,那些生气勃勃的绿叶,飞速从他眼前闪过。那瞬间展现的绝美风姿,却一直烙印到他的内心深处。
全身被一种莫可名状的狂喜所充斥,在阳光下奔跑,在疾风中呼喊。
是他在追逐着美,还是美在追赶着他?
往昔的岁月象飘落的叶子被他踩在脚下。岁月的尽头,有他遍寻不得的平静与美好。
随风飘来的是花香吧,那样的馥郁浓烈,象从孩提时代飘来的母亲的香气。
盛夏的黄昏,洗浴后的母亲会带着他在阳台上乘凉,目送着渐渐西坠的落日,一面心不在焉地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歌:
“他们说时间能治疗一切,
他们说你总是能够忘掉一切;
但是这些年来的笑容和泪痕
仍使我心痛象刀割一样……”
黄昏的风总是特别温柔,母亲的笑容神秘而飘忽,带着一丝自嘲嘲世的冷漠。她的头发很香,胜过世上所有的花朵。
他还记得母亲那时的样子,半边侧脸沐浴在夕阳淡黄色的光线下,显得分外柔和美丽。
那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后来他用了一张角度类似的照片嵌在她的墓碑上。
“我只是希望她爱我。”
隔着数十年的时光,他再次看到了那个矗立在墓碑前的十四岁少年,手中握着一束苍白的雏菊。
“我只是希望她留下。”
“留下来,不要离开我。”
雏菊在风中颤抖,他的声音微弱得像是呻吟。
男人的手落在他的肩头,稳定干燥,是让人安心的模样:“你知道,她不会怪你。”
“是的,她不会怪我。我画不好画,她从来不骂我笨。我把她最为珍视的作品割碎,她虽然生气,还是没有打我。就算这次……我想她还是不会怪我。无论我做错了什么,无论她多生气,最后她总是会原谅我。”
他呆呆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忍不住小声哭起来:“再也不会有人像她那样,再也不会有人像她那样爱我,肯无条件地包容我。”
男人沉默着,用力将他的身体扳过来,迫使他面对着自己的眼睛:“我说她不会怪你,是因为她明白,你这么做只是出于爱。”
他有些糊涂了,茫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男人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平和凝定,有种看透人心的魔力:“不,你明白的。从头到尾,你要杀的就不是什么杰克,而是你母亲。”
他一震,立刻就要反驳,斥责男人胡说八道,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杀了一个杰克,你母亲还会有其他情人。唯有杀了她本人,才不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不再离开。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白色的雏菊失手坠落,他浑身发抖,勉强忍住扑过去将男人一把掐死的冲动。
男人看他的眼睛已多了一丝理解和悲悯:“你没有错。你只是太爱她了。唯有自己真心挚爱的东西,我们才会想到永远珍藏,不是么?”
他看那男人的样子一定很傻,所以那男人拿出给小孩子讲解相对论的耐心一一说明:“只有最美丽的花朵,我们才会舍不得让它在枝头自开自灭,才会在它盛开得最鲜艳的时刻把它摘下,供奉在金瓶里,或者夹放在书本中,永远保持那种夺人心魄的美丽。”
“也只有最美丽的蝴蝶,我们才会把它做成标本,一直一直地收藏下去。”
男人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眼神有些飘忽:“如果不是深沉的爱,怎么能做到?”
“现在她死了,她不会再被任何人抢走,她会永远这么美丽,她的生命会定格在最丰盛浓烈的时刻,不会再有衰老和萎谢……”
“可是她死了,她再也不会对我笑……”
“啊,阿忍,死亡不是一切的终结,只是走出了时间。”
“可是……”
男人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道:“所以她一定会原谅你,因为她知道,你是那么的爱她。”
风吹到身上,有点冷。那朵雏菊被风吹起,打了个旋儿,飘风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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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想念母亲的歌声,想念母亲的发香,想念她在夕阳下眯起眼睛看他的样子,想念她抚摸自己时手心的温度……
即使她身边有十个八个男人都无所谓。
只要她还活着。
活着,对他微笑。
而不是在冰冷的墓碑上镶嵌所谓永恒的美丽。
“现在我知道,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他冷漠地朝刀刃上吹了一口气,看着雪亮的刀锋蒙上一层水汽,又迅速消逝。
“你接近我,根本就是为了报复。只是因为我母亲是你唯一不能收藏在盒子的偶人,所以你想把我收藏进去……”
他回过身,看着已经消瘦得不似人形的男人,笑容冰冷:“可惜,这辈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主宰我的生命,更不会如你的意住进那盒子。”
男人蛮不在乎地瞧着他,从上打量到下,仿佛他依然赤裸:“阿忍,你长大了,不过还是那么迷人,就是脾气,远不及以前可爱听话……那时你怎么说的,呵呵,我是你父亲、老师、兄长,唯一的情人和唯一的伴侣……”
他已经能够漠然地对待这些挑衅,内心冷淡,不起微尘:“是啊,那时候我很蠢,毕竟还是小孩子。如果骗到一个小孩子也能让你得意,我不会阻止,反正你现在也就只有靠回忆才能维持你的虚荣心,真可怜。”
他微笑着看着男人发怔的样子:“你说过死亡才能成就永恒,只有极致的爱才会想到永远珍藏,那么我杀了你,把你放进盒子里,你感激我不?因为我是那么爱你。”
男人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刀刺入自己的腹部,直至没柄。男人的身体因疼痛而剧烈扭曲,象铁架上的鱼。鲜血涌出来,染红了他苍白的手。男人瞪着他,忽然微笑,耳语般的悄声道:“阿忍,我的小阿忍,你以为,你没有住进盒子里么?”
他的心在狂跳,随即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拉出匕首。男人倒了下去,唇边仍带着一丝扭曲的笑意:“不管你怎么想,有一点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爱你……”
可惜,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上当情有可原,成年人还会上当只能怪自己蠢。
“你的爱,我不稀罕。”
他静静地对着男人的尸体微笑:“将来会有很多人爱我。他们会全心全意地爱我,服从我,从身体到灵魂全部都属于我。”
他转身,走了出去,没有回头看一眼。
耳边似乎有音乐在响,或者只是记忆中的某个声音,单调地重复着他听过很多次的词句:
“I·Love·You
There·are·only·8·little·letters·in·this·phrase,you’ll·find
But·they·mean·a·lot·more·than·all·the·other·words·bined
Everyone,no·matter·who
The·guy·over·80·and·the·kid·of·two
The·preacher·on·the·pulpit·and·the·man·in·the·pew·says·I·Love·You……”
(我爱你
这句话只有八个字母
却胜过世上所有的单词组合
人人都说我爱你
上至八十岁老翁下至2岁幼童
神坛上的牧师和祈祷的信徒都在说
我爱你啊我爱你……)
恍惚中,他看见他亲手调教过的那些奴隶,有的他记得,有的面孔已经模糊,至于名字是差不多全忘光了。他们只是客户送来的货品,因此通常都只有一个代号,调教好了就会送走,象工厂制造的沙丁鱼罐头,而他只是一个熟练的食品包装工而已。
一个个沙丁鱼罐头在它面前陈列开来,永远是麻木驯服的姿态,倾吐着一成不变的话语:“我很爱很爱我的主人……”
爱?
他冷笑了。不,他永远不会说出这个可笑的词。
所以,他绝不会对他的阿零、他的小羽,无论叫什么都好,说出那个词。
身上冷得厉害,手指都有些僵硬了。他艰难地偏转头,看着血泊中的那柄折刀。
过去如潮水般的涌上来,而他安全地站在时光对岸,看着他人重复自己的宿命。
再一次,他感到了他和那人的奇妙联系,这让他的心微微发颤,升起一种近乎痛苦的温柔。
尽管那人不肯承认。
这真是遗憾。
也许还想拼命忘记他吧。
他不觉微笑,可惜那人不知道,就算本来有机会,现在也不可能办到了。
通过死亡,他会永永远远地烙印在那人心里,不会象项圈一样被轻易除去。
——就算是再善变再薄情的人,可以忘记自己的第一个性伴侣,也绝不会忘记,第一个死在自己手里的人。
死亡不是一切的终结,只是走出了时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男人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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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就是他想要的么?
迷蒙的血雾中他再次看到青年那张苍白失控的脸,即使过了多年,他依然能清晰地将他看透。
看那强作镇定的外表下,那颗敏感的心如何在不安中彷徨,恐惧着外界,也恐惧着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