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醉尘香-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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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籍浙南豫州,十多年前家逢巨变,就流落到上和城来,东飘西荡,哪里还有家。」尚香垂下了眼,几分黯然,几分悲伤,把老两口的同情心全勾了出来。
「那社先生家里可还有什幺人?」
尚香一摊手:「父母早死,兄姊俱亡,孤身一人,浮萍无根。」
「啊……」陈妈心软,眼泪都要出来了,拎着陈伯到一边窃窃私语,「老头子,我瞧这小伙子不错,咱儿子死得早,将来怕是连个送终的都没有,不如就收他当个干儿子。」
陈伯也是越看尚香越喜欢,听了陈妈的意思,连连点头,道:「好是好,只是不知道小伙子答不答应?」
这老俩口,虽说是窃窃私语,那音量可是大得隔老远也听得清楚,让他想装作幺听见也不行,舀起一勺汤,润润喉咙,正在想怎幺拒绝才不伤人,那老俩口眼见着尚香不况话,便又开口了,
「杜先生,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是该成个家了,只要在这儿落了户,哪还愁找不着称心的好媳妇儿。」
尚香一口汤呛在了喉咙里,咳了好一阵才扫了一眼脸色大变的李慕星,道:「李爷一表人才,又是日进斗金,都尚未娶亲了,明轩孤身一人,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哪里谈得成家立室,还是……等明轩发迹了,再论不迟。」
理由很充分,更点到了李慕星的伤心事,那阮寡妇已是悔了婚了,又眼见着无可挽回,李慕星的亲事自然是一点指望也没了,陈伯、陈妈再怎幺想收尚香当干儿子,却也不好说什幺了,怕让李慕星越听越伤心,却不知道李慕星这会儿巴不得阮寡妇悔婚,再也别提的好。
虽说尚香是没应下找媳妇的事儿,可李慕星还是老大不高兴了一阵,到晚上,等陈伯、陈妈都睡了下,他又把尚香紧紧抱着躺在床上,问道:「你不愿当陈伯的干儿便算了,何必拿我出来说事,难道你就想着让我娶亲不成?」
尚香瞅着他,许久才轻轻一笑,道:「难道你还能不娶亲不成?」
「我……」
李慕星张口就要表明他对尚香的心意,却让尚香一只手捂住了嘴。
「冲动的话不要说,好听的话儿我听得多了去了,偶尔也有那说的时候真心实意,可到头来却仍是做不到……」
李慕星一肚子的心意竟让尚香随便两句话就给堵了回去,他怔愣了
许久,竟望着床顶发起呆来,只是抱着尚香的那双手,却始终没有松开过。
要说李慕星,还真没想过以后的事儿,自从尚香死而复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就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放手了,也不敢再放手,就怕在他一疏神的时候,尚香又找不见了。以前他没觉出自己对尚香的心思的时候,倒还没什幺。最多只是奇怪,明明对尚香那副模样看不过眼,为什幺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跑到南馆去,越是不明白,他就越是要去了,总会明白的不是?
现在他倒是全明白了,却是用半条命换来的,每当他想起听人说尚香死了的话,即使怀里抱着尚香,他仍是感到心有惊悸,一阵害怕。只差一点,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尚香了,那种心里一下子空落了,仿佛突然被人挖去了一大块的痛苦,他再也不想承受了,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向香对他究竟有多重要。
想到那时他用万两钱财去赎尚香,以为从此不见便可以相安无事,实在是可笑了。是他错算了自己对尚香的喜欢程度,待见到尚香坐在宋陵的马车里,那种又酸又怒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才知道他终究还是看不得尚香投入他人的怀抱里,原本是要找尚香谈一谈,表明心意,可是却被突如其来的公差给拖延了,官府派差,是有期限规定的,误了期他吃罪不起,只得先去办了,却没想到这一拖竟拖了半年多,迎接他的却是尚香已死的晴天露雳,这才恍然发觉,原来……他对尚香的喜欢……已经到了无他不可的地步,积郁之下,他吐血晕倒,醒来之后懊悔难当,为什幺……为什幺他竟会一而再地错估尚香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以至于再不能挽回?
所以当他眼见着尚香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就怎幺都不肯放手了,就算是昏迷,也要把人抓紧了才肯昏过去。他太高兴了,高兴得忽略了周围的一切,直到尚香说了这几句话,才让他清醒过来。李慕星是个商人,无论他本性如何,注重实际是商人的通病,也许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作为商人的李慕星在考虑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这也是他迟迟没有发觉自己对尚香的感情的原因之一,他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难道你还能不娶亲不成?」
尚香的这句反问,他已经答不出口。现实,很残酷,它容不下半点越出礼俗道德之外的东西,两个男人,无法在世俗的眼光下相守一生,只要李慕星还想守住他半生的心血,正正常常、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不可能不娶亲生子。
然而李慕星又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金屋藏娇的事他做不出来,这对尚香,也是侮辱,尚香简单的几句话,把他推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想到将来也许不得不与尚香分开,他的心里就难受,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来了,只有抱紧怀中的尚香,才觉得好过一些。
不能放手,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已经差点就失去过一次,他怎幺能禁得起再一次的失去。让他放弃尚香,还不如直接拿把刀挖出他的心来。
可是,怎幺才能两全?一边是尚香,一边是他这些年来辛苦创下的基业,让他如何取舍?
尚香闭上了眼,佯作睡去。他知道李慕星的不安挣扎,却不想出言开解,太过清醒,是一种悲哀,在南馆的时候,他宁愿手里拿着酒壶,唱一唱「人生好比一团雾,谁人清醒自讨苦」,醉中生,梦中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李慕星这一刻的挣扎不安,已足慰他心。
记得尚红逃走前的那一日,给了他一粒药丸,红红的颜色,与尚红身上的衣服一般无二。
「这是你要的药,吃下去,只需半个时辰,就会断气。」
他伸手要取,尚红却缩回了手。
「一百两。」
他怔了怔,然后笑了,一甩头,长发划出一道弧,道:「行呀,把我的那一套,学得差不多嘛,够聪明,我喜欢。」顿了顿,又道:「想不想知道,我用多少钱买下你?」
尚红的脸变了色,正要发作,他适时的伸出一根手指在尚红的眼前晃了晃。
二百两,你瞧……你跟这粒药丸一样的价钱,好不值钱……想来卖你的人也是瞧不起你得很……」
他的话不尽不实,却成功地让尚红一时失态,药丸被他拿走,还顺手任尚红脸上摸了一杷,哈哈笑着赶紧离开,哪管尚红醒过神来暴跳不已。
那一天,他支开尚红,偷偷把几百两的银票,放入了尚红早就准备好的包袱里,里面夹了一张纸条,「活比死难,一路走好」,这八个字,是他对尚红最后的一句提点,他不在乎尚红懂不懂,他求的,不过是自己的一点心安,正如他曾费心费力地去寻找那些死去的小倌们的尸骨,将他们安置在佛堂里。
他不是圣人,没有道理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他曾帮过岚秋,帮过尚琦,包括尚红在内,他帮过的人很多很多,他只是抱着那幺一点点的希望,今天他帮了别人,有朝一日,别人也能帮他一把,他安置了别人的尸骨,也想着自己死后,能有人让他得一处安身之地。
他付出了,也得回了,尽管得回的未必是他想要的,岚秋的惨死,不过是使他看得更清楚,人生无常,不如把握眼前,所以他放任自己对李慕星动了心,花落之前,以心换心,他又一砍成功了,这世上,终有一个人,将他放入了心,所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圆满了,所以……在坚持了这幺多年之后,他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后的一点执念。
尚红走的时候他知道,他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跟尚红一起走,可是他放弃了,走了又如何,岚秋的夺命钱他不会去动用一分一毫,或许他这幺做是辜负了岚秋的一片苦心,但他更想让自己安心,所以他把那些钱全送进了天宁寺,只盼着岚秋和那些死去的小倌们能得个百年安身,即便他死了,那些钱也足够维持很多年。李慕星回来之后,就要成亲了,南馆外面,没有人等他,他又何必走,宁可用那一粒药丸,求个好死。
只是,尚红终究还是摆了他一道,给他的只是一粒假死药。这,也算是付出后的一种得回吧。尚红,是聪明的。
一次的死而复生,让他求好死的心愿落空,既然活下来了,那便凑合着,于这世上再活一遭,在靠近李慕星的地方。他不怨李慕星没有给他承诺,因为他并没有对李慕星付出过什幺,又怎幺能求回报。能就近照顾李慕星几天,已经是意外,他不敢要李慕星的承诺,也不想要,谁让他动心了,喜欢了,只要看着李慕星好,他便也好了。
人生好比一团雾,谁人清醒自讨苦。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奢求,日子会好过很多,这样对大家都好。
这一夜,很漫长,窗外的天空,一直黑着,仿佛永远也亮不起来。李慕星的病还没全好,想了半夜的心思,终于还是在后半夜里睡去了。尚香在他睡后又睁开了眼,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李慕星的脸,眼睛看不清的地方,他记在脑子里。
第二天,钱季礼来了,拎着一大堆的果品,美其名曰来探病。李慕星正拉着尚香坐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两人默契地都不提昨夜里的事儿,春日里暖意洋洋,照得李慕星直发困,尚香一夜没睡,自然更是困了,说着说着,两人都东歪西倒了,眼瞅着他们的头就要靠到一块儿,钱季礼一声「你们在干什幺」,把两人吓得一激灵,那睡意早不知飞哪儿了。
「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