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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香雪海-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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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浴缸中泡了半小时,自浴间出来的时候,衣物已经取到。
  我不想走了。
  这个世界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世界:温柔体贴的女人不但一无所求,并且愿意毫无止境地付给。
  这一天我并没有见到香雪海。叮噹是不会相信的,叮噹以为我与香已沉沦在欲海中万劫不复,但事实不是这样。
  这种情形更叫我对香雪海心折。
  过了几天,我又收到一大叠照片。
  没想到叮噹可恶起来能够达到这种程度,她简直是向我示威,表示我拿她没奈何。
  照片中有我出入香宅的情形。
  而香雪海却在周恩造医生的诊所前留下许多倩影。
  我暗暗奇怪,这两天她已准备去拆石膏,为何频频还去探访周医生?我不明白。
  照片面积相当大,都有三十乘二十五厘米大小,我非常喜欢其中一张,叫女秘书买银相架回来,把香雪海的相片镶起来,就放在案头。
  我仍然在香宅寄宿。
  香雪海手臂拆石膏那日,我与她出外庆祝。
  她破例戴着许多首饰,一串钻石项链金光灿烂,为她增添不少神采,难怪女人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石头,的确可以衬托出风采。
  她的衣裙仍然是黑色的,不过因为刻意化妆过的缘故,黑色没有使她沉闷,黑色使她神秘美丽。
  我们是有心跳舞去的,从夜总会跳到的士高,再在家中的客厅跳。
  她身轻如羽,软若无骨,自十五岁跳至今,我从没碰到过更好的舞伴,我们跳了一整夜,倦至无法出声,只会得笑。
  太美的意境,令人神志不清。
  活着还是好的。
  我们陶醉在月色中。
  香雪海出现的时候,永远有月光照耀。
  她脸上的化妆有点糊,惯例地喝过不少酒,脸容分外晶莹,但愿她天天有今天这样的好心情。
  她挽起裙子,兴致非常的好,〃来,上楼来,我给你看照相簿子。〃
  我跟她上楼。
  这是我第一次进她的睡房。
  这是一间非常大的房间,几乎有一点一望无际。但陈设却异常简单,只有一张铜床及一组沙发。
  她取出一本厚厚的老式照相簿,打开来。这册照片本子历史悠久,还是黑色硬纸,当中隔着牛油纸,贴相角的那种。
  起码有二三十年了,黑白照片也发黄,但是如观赏古董般,别有风味。
  香雪海说:〃这是我母亲。〃
  那女子穿着二十年代的洋装。
  那女子活像费兹哲罗笔下大亨小传中女主角黛茜:缎子的及膝裙,宽边帽,额前勒一条丝带,秀丽异常。一双美目遗传给香雪海,她本人像随时会自照片中走出来,随着留声机的查尔斯顿音乐,活泼地跳起舞来。
  我说:〃她长得很漂亮。〃
  〃是的,但是她出身不怎么样,〃香雪海说,〃香家看不起我们。〃
  〃你外祖父干什么?〃我猜想他是开洗染店。
  〃他是传教士。〃
  〃哦,传教士的女儿们不容忽略呢。〃我饶有深意地说,〃宋氏三姊妹的父亲正是传教士。〃
  〃然而我父亲的家人却不这么想。〃
  她一页页翻过照片。
  我看到她小时候穿着纱裙,头上扎着大蝴蝶结的模样,面孔如一只苹果般可爱。
  她的母亲则日渐发胖,失去以往的风采。
  我好奇地问:〃你父亲呢?你没有父亲的照片。〃
  她摇摇头。
  〃恨他?〃我试探地问。
  〃不,懒得自金融杂志上剪下他的照片。〃她笑笑。
  〃第一次见到他已是青少年?〃我又问。
  〃嗯。〃香雪海取出另外一本照相簿。
  这次照片是彩色的。
  七彩缤纷的欧洲。
  她身边尽是洋童。
  每个人都起码应在欧洲度过一生中数个寒暑。
  我问:〃你的中文在什么时候学的?〃
  〃母亲教,但我一直不会诗词歌赋。后来父亲认回我,便请家教来指导我,是一位中国学者的太太,六十多了,家境很窘迫,为了点外快……我当时很顽皮,时常故意把字音扭歪了来读,气得她什么似的,想回来真觉得不应该。〃
  〃那时候你还小。〃
  〃不小了,十多岁,金色年华,不知怎地,脑笋老长不拢,现在才后悔没好好学。〃香说。
  我笑,〃你的童年比谁都精彩。〃
  她也笑,笑停之后长长地叹息一声。
  一切是这么罗曼蒂克,我努力地压抑着心猿意马,借故说:〃时间不早,我们应该休息了。〃
  她坐在地上,我拉她起来。
  本来她还笑脸盈盈的,随着我拉她的势道站起来,忽然之间她全身失力,跌倒在地,神色痛苦万分,呼叫出来。
  〃怎么了?〃我不知道事态严重,仍笑问,〃太累?站不起来?〃
  她呻吟,额角冒出汗。
  我惊问:〃扭伤足踝?什么事?〃
  〃不……叫医生,〃她吃力地说,〃周恩造医生。〃
  我〃霍〃地站起来,〃我去叫救护车。〃
  我大力拉动唤人铃,先就电话拨九九九召救伤车。
  管家女佣一个个衣冠不整地出来,我叫她们看管住香雪海。
  救护车呜呜的警号划破黑夜,抵达门口,救护人员用担架把香雪海架上十字车。
  她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楚,护理人员在替她注射。
  〃什么事?什么事?〃我直问。
  〃不要紧,〃护理人员安慰我,〃大腿骨折断而已,绝无生命危险。〃
  〃什么?〃我不置信。
  腿骨折断?
  刚才她不过是闪了一闪,腿骨便折断?
  我苦笑。
  香雪海跟我说:〃替我叫周恩造医生。〃
  〃好,我知道。〃
  她闭上眼睛休息。
  我为她轻轻抹掉额上的汗。
  周恩造医生几乎与我们同时到达医院。
  周恩造医生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两道浓眉衬得他有无限权威。
  他立刻自公立医院处接走香雪海。
  我跟着上去。
  但他转过头来跟我说:〃关先生,你请回吧。〃
  我一愕,不明所以,看向香雪海。
  香疲倦地说:〃大雄,明天见。〃
  他们一行人竟把我扔在医院门口,拥着香雪海不顾而去。
  冷风吹得我心都凉了。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几乎没怪叫起来,竟不让我参予。到有事发生的时候,立刻把我打回原形,贬为外人。
  一气之下,我回自己的公寓。
  一夜不寐,第二天早上眼冒金星,但连我自己都不同情自己,生命中不止有一个女人的男人,活该遭到如此报应一一被两个女人齐齐抛弃。
  没想到的是,中午时分,香雪海会坐在轮椅上来找我。
  我吓一跳,心头跟着释然。
  〃你一一〃我迎上去。
  她苦笑,〃又上了石膏。像不像恐怖片里的主角?有没有使你想起木乃伊?〃
  我忍不住笑出来,〃有这么美丽的木乃伊?〃
  她长长叹口气。
  我说:〃你是不该来的,昨天真吓死我。幸亏周医生来得快,一阵风似的把你接走,嗳,快快回家休息,我下班就来。〃
  替他推轮椅的是个男护士,门外另外站着她的保镖。
  她迟疑一刻说:〃我只怕你多心。〃
  我很惭愧。我诚然是多心了,不然昨夜不会回自己的公寓。只为了她受伤后无暇顾及我的自尊心!多么荒谬夹小气。 
 


  
 
 
  
 

第七章 
 
  今天累得她坐着轮椅来探访我。
  她对我的重视,我现在才晓得,分外惊心。
  我蹲下握住香雪海的手,很久很久不出声。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对我这样,香关注我,多过关注她自己。
  现代人已经没有这样难能可贵的感情,人人都忙着自爱。
  〃你还得工作。〃她提醒我。
  我连忙站起来。随着他们把香送出去。
  她一走,我便拨电话到周恩造医务所去。
  说明来龙去脉,我问医生:〃为什么香小姐的骨骼如此脆弱,动辄折断?〃
  我的声音中透着真实的关怀,相信周医生也听得出来。
  他笑一笑,〃关先生,我很少在电话中作诊断。〃
  〃那当然,我只是希望香小姐没有事。〃
  〃石膏过一两个月便可拆除了。〃
  〃多么不便。〃
  〃是以要特别小心。〃周医生说。
  我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关先生,再没有其他问题了吧?〃
  〃周医生,香小姐似乎时时来探访你?〃
  〃她是一个听从指示的好病人。〃周医生说。
  我实在不方便再说下去,便知趣地挂上电话,心中存着斗大的疑团。
  下班时赵老爷派司机来接我。
  他说:〃街上每个人都说你与神秘的香雪海女士同居。〃
  〃是叮噹说出去的?〃
  〃所以分外可靠。〃
  我不出声。
  〃她派私家侦探盯你,证据确凿。〃
  〃她是否在收集证据要同我解除婚约?〃我问。
  〃这要问你呀。〃
  我说:〃至今她还未把戒指送回来。〃
  〃大雄,一人不能踩两条船。〃赵老爷说。
  〃赵世伯,你说得对。〃我叹息说。
  〃若是为了一本书而闹翻,太不值得,这里头恐怕还有其他的因素吧。〃分析别人的事,赵老爷当然头头是道。
  我用手托着头。
  〃香雪海,她对我有好感,〃我说,〃没有其他,我只想略为回报。〃
  〃你公司里的速记小姐对你何尝没有特殊的好感?〃
  我苦笑,〃你说得很对。〃
  〃知道什么是对没有用,你总得往对的路子开步走呀。〃
  我彷徨无措,看着车窗外匆忙的交通。
  〃你爱上香雪海?〃赵老爷关怀地问。
  我不敢回答。就算要与她分手,也不是趁她坐在轮椅里的时候。
  〃待她腿部拆掉石膏,我就搬回家去。〃我说。
  〃你又不是她的医生,〃赵老爷不以为然,〃何必找这种借口。〃
  想起来我说:〃她的医生,正是孙雅芝家的骨科医生周恩造。〃
  〃周医生根本是她介绍给孙家的。〃他什么都知道。
  〃是吗?〃我内心仿佛触动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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