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记-夏夜鬼故事-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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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说话,后来死了的邻居也来跟我打招呼,再后来认识的不认识的我都看见了。有时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个鬼,跟他说话,旁边的人就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看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又说又笑,把我当成怪人。我没有一个朋友,男女朋友都没有,谁会跟一个整天神神叨叨的人做朋友?”她一口又一口地喝着,喝一口,加一点,不知喝了多少杯,只看见瓶子里的酒在少下去,一口酒喝下去,就变成一句怨言吐出来,“我从小城市换到大城市来住,以为这里的鬼都不认识我,他们就不会来纠缠我,但大城市的鬼更多更可怕,有的血泊里拉,有的只剩半张脸,有的断手断脚。如果这样的就是鬼倒也好了,可马路边天桥上还有更多的断手断脚的坐在那里,露出一样的神情。我辨不出谁是人谁是鬼,只好一概不理。有时看他像是鬼,他却是我的上司,有时看他像个人,准备接受他的约会,他又是个鬼。我被搞得神经衰弱,只好谁都不理。你说我冷,我要不冷,我活得下来吗?我早自杀了八百回了。”
我惭愧不已,过去坐在她身边说:“姐姐,对不起,我没有体会到你的心情。可你现在不是能分辨谁是鬼谁是人了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冷清清眼睛根本不看我,她只需要一双好耳朵,好听她讲她的不幸,她太长时间憋在心里,今天找到机会说个痛快,她才是那个最需要感谢我们的人。她说:“时间久了,我也摸出些门道了,鬼和人再像,可鬼是没有实质的,轻飘飘的,要上哪里就上哪里。而鬼们因为这个功能好用,也从来不舍得放弃。”
可不是吗,就连婆婆这样的有教养的鬼,也是说走就走,上下车子都不用开车门的,当然没法开车门也是一个原因。我又想起一个问题,问:“我们回来的并不多,怎么依你说来,竟是人人死了之后都有个魂留在这里的?”
冷清清甚为不耐烦,皱着眉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爸爸去得快,一两天就不再出现了。新死的人不知怎么魂儿还没消,老爱在生前的地方逗留,逗留一阵儿,又都走了。我爸在家里转了两天,每天早上还像活着的时候一样,浇花,出去早锻炼,只是没有买早点了,我想怕是买不了。我妈留下来的时候长一些,有一个星期。她也像以前一样,天天早上来叫我起床,晚上跟我坐在一起看电视,还不许我换台,要看她喜欢的电视剧。”
我们都不说话,想着那些留连不去的魂。哪里有那么容易就抛下的?那些血肉相连的亲人们,生生地牵着我们的心。我们死便死了,但一想起他们,就舍不得离开。不是舍不得人世间的繁华和精彩,只是为了我们爱的那些人。死去的人,就算身体都烧了化了,魂都要留下来,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我轻声说:“姐姐,你爸走得快,是看见你和你妈在一起,他放心。你妈走得慢,是舍不得你将来一个人冷清。”
冷清清的一滴眼泪掉进她的酒杯里,她举起酒杯把它喝了,“现在我是明白了,但那时年纪轻,只是害怕。”
我说:“姐姐,你那么年轻就没了父母,真是可怜。这么多年,你都怎么过来的呀。”
冷清清凄凉一笑,说:“就这么过。”
我满怀歉意地说:“姐姐,开头在车上我不知道这些,说了些不该说的,姐姐别往心里去。”
冷清清说:“妹妹别一再道歉了,我要记恨的话,又怎么会请你们来。”
罗意一直在听我们两人说话,这时插嘴说:“冷小姐,我们在这里看来要住一阵,到时候少不得要常来打扰冷小姐。天不早了,冷小姐也累了,我们就告辞了,还回我那里,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我也觉得我们三个鬼在人家这里留宿不太好,也说:“好的,那我们就先走了,姐姐你也早点休息,我们以后再说话。”
冷清清站起来送客,恢复她本来的冷面孔,为我们打开大门,说:“那就不送了,再见。”
我们三个从大门离开,走出几步回头去看,那屋子的窗户只露出一点晕黄的光,整幢屋子,像鬼宅一样的安静。
才回来一个晚上,就过得这么刺激精彩,见识了从前想也没想到的另一个世界的样子。有千奇百怪的鬼,有留连不去的魂,还有能看见鬼魂的人。人们常用“恍若隔世”来形容过去了的一段经历,而今我们是真的隔着世来看我们生前,那种失落和伤痛,真是百感上心。
我们沉默着,跟罗意走到了他的一号别墅门前,大门口用两条白色的纸条交叉封住了。白纸条上用黑体字印着法院的通知,白纸黑字,就像在为这屋子哭丧。
我们像茅山道士一样穿墙而过,进了大明星的家。借着外头的一盏路灯,我打量这间小报上号称用一百万装修的豪宅。大明星家的客厅布置得金碧辉煌,护墙板是用非洲红花梨木做的。可怜东南亚的黄花梨木早在清初就被国人搜括一空,不然,哪里轮得到用非洲的红花梨。一组沙发是洛可可风格的真皮沙发,意大利进口的,灯具同样是进口的水晶灯。茶几是用两只木雕的象架起来的,那两只象是用越南黑檀雕的。
什么叫豪宅?拼命砸钱就是。这些还不是最引人注目的,我之所以知道罗意的住宅是豪宅,夺目的亮点是北墙下的壁炉。罗意客厅的壁炉超过一百五十年的历史,是从电影《随云而逝》剧组搬回来的,而剧组是从上海一间老洋屋里拆下来的。当时这个消息还轰动了一阵,有的说他娇奢淫逸,有的说他破坏文物,有的说他有品味,有的说他有眼光。总之喜欢他的觉得他做的一切都好,不喜欢的,就做什么都是错。
罗意重返故居,脸上的表情很是变幻莫测,我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不愉快是肯定的。他先是东走走西看看,后来坐在皮沙发上发愣。我识相得很,不去招他不高兴,拉了婆婆坐下,在她耳边低声说:“这就是他的家了,他一个人住,你觉得这里还好吧?会不会觉得不习惯?”
婆婆也跟我咬耳朵说:“我在哪里都一样。”
很好,是该这样随遇而安,她要早是这样,就不会化着望夫石了。可是,如果没有让她可寄托感情的人,她也不会这样百依百顺,来个现身说法,告诉我什么叫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她看着罗意,就一幅心满意足的模样,那模样让我看了都嫉妒。爱情是女人生命中的全部,那些传统的善良的女人,未必要她的男人回报给她多少爱,她只要能看见他,守在他身边就好。这样的女人,现世已经不多见了,我们只有回到过去,才能看到她们的身影。她们就是立在山头的标尺,一种古老的美好情感的象征。女有望夫石,男有尾生柱,男人或女人,都曾经有过这样的单纯的执着的过去。
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尊敬的东西,婆婆,冷清清,罗意,婚纱女子,小马哥,以及鬼域里的那些固执寻找着的先魂们。我忽然对生命这个伟大的命题有了更多的感悟,如果一定要用生命做代价,才能破解生命的密码,那也是值得的吧。
罗意从沉思中惊醒,说:“我带你们去客房吧。你不是说我屋子大得很,一人一间也够住吗。那就来吧。”
我和婆婆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楼,二楼有一间敞开式的小客厅和三个房间,我先让婆婆挑了一间,自己就要了她隔壁那间。我问:“大哥,你住哪里的?”
罗意说:“我住三楼。”说完就往三楼去了。靠,一个人要住三层楼,真是浪费资源。我要是有钱,也去弄这么一幢别墅来住。
我在客房里的床上躺下。有多久了,我没在一张正经的床上睡过?这一晚的经历让我兴奋和恍忽,搞得我精神亢奋,明明累了,却是睡不着,想想这些时候的遭遇,眼前就像是在过电影一样。我生前二十多年的生活,一定比不上我死后的精彩。
折腾到早上,我才渐渐有了睡意,合上眼,梦里就有紫茉莉和白茉莉的香气。你知道,紫茉莉和白茉莉不是一个东西。紫茉莉虽然有开白花的,名字里也有茉莉两个字,但和白色的茉莉花是完全不同的。唯一相似的,就是它们都开在夏夜的晚上,越到晚上,香气越浓。白茉莉可以用线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和手腕上,做项链做手链,紫茉莉可以把花蕊拉得长长的,塞在耳朵里做耳环。
夏天的晚上有多少游戏可以玩啊,可以掐花戴,可以捉萤火虫,可以游泳,可以讲鬼故事。你知道吗,一枕清风,听说有鬼。
我的眼前再一次看到那幅草书的字,“一枕清风,听说有鬼”,是什么人写出这么有趣的字来,还一本正经裱了,装上绫子和轴,挂在墙上?这两句话应该是带着玩笑意思的,是属于私人的趣味,挂在墙上,不怕客人看见吗?我对这幅字越来越有兴趣,看见右下角的印章,朱红色的,引得我探身过去看。这次我是躺在床上的,不会点头点得把脖子跌断,打断我的寻梦之旅。我凑上前去,看清那以小小的朱文,上面用小篆刻的是“夏夜”两个字。
“夏夜”?是写字的人叫夏夜,是别号,还是只是一方闲章?
我正想再仔细看看有没有上下落款,就听见有嗡嗡的说话声,我先是颇为高兴,以为梦中的人物要出现了,但那声音清晰得就在耳边,我猛地醒了过来,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说:“找个清洁公司来,把屋子打扫一下,方便客户看房。”
我激灵一下,醒得彻彻底底。
方便客户看房?我明白了,是法院和银行的人。他们可能是查清了罗意的财产,开始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