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 短篇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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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两份家庭补习,不无小补。”她低头。
“不要紧,自食其力、永远是值得推崇的。”
“如果我们再没有转机,怕明天就得回英国了。”
“回老家?”
“是呀,回去可以拿救济金。”她解嘲的说。
我不出声,隔一会我问:“你口中的所谓转机,是什么意思?”
“除非我可以嫁人,而那个人又愿意照顾我们母女。”
她叹口气:“否则就没折了。”
我心中想,要找那样的一个人,也不是容易的事。
如果华伦泰长得美,又自不同。
她幽幽的说:“其实也不难,我同娘说:‘可惜我不是个美女’。”
我连忙安慰她:“俗语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伟明,你对我太好了。”她苦笑。
我有点不安,怕她误会,我可没打算做这个护花使者。
“你放心,”她彷佛看穿了我的心,“伟明,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我非常尴尬。
幸亏音乐开始演奏,我们就开始跳舞,一转转入舞池,也忘了说话。
我们还有大半年毕业,多数同学已在暗暗准备出路,或在本港升学,或到外国去。华伦泰是我们之间最旁徨的。
布朗太太还不肯说实话,“没有呀,我们还过得去,我一向不喜太时髦的东西,你知道,不经看,而华伦泰的品味同我一样,所以不常置新款的衣饰,要买,我们情愿买缝工好料子好的那种,是不是,华伦泰?”
我更同情她们了。
我上布朗家,时常带些水果,饼干之类。
同学知道了,就跟我说话:“你要避嫌疑,当心别人误会。”“我们知道姜伟明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好人,但是人家会以为你对布朗小姐有意思。”“混血儿很古怪,你要当心。”
听得多了,我就立意与华伦泰疏远点。
我也不知道布朗家何以为生。彷佛完全没有收入,真叫人担心,华仑泰的父亲有没有钱剩下
呢?没有太多是肯定的事,即使一点点也好。
华伦泰很快觉得我在疏远她。
在课室遇见,就率直的问:“怎么最近忽然忙了?不再来吃茶了!!”
我也明人面前不打暗话,“华伦泰,老泡在你家不像话,我们出来玩比较好,看戏打球都可以。”
她惨笑。
“明天我们到公园走走如何?清寒的早晨最好。”
她点点头。
我骑脚踏车到公园,她已在等我。
我们坐在长凳上聊天。
“最近如何?”
“现在已在典物渡日。”
“以前你们靠什么生活?”
“一笔抚恤金,爹死的时候,公司发给我们的。”
“现在为什么没有了呢?”
“公司解散了。”
“哦,真不幸。”
“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可当的,只有几件旧首饰。”
“你爹是因公身亡?”
“他是船员,做到二副,我母亲那时候在利物浦做女侍,他娶了她,把她带到香港。”
原来如此。
“你父亲也许有亲戚?或可请他们帮忙。”
“他的亲戚?比我们还穷哪,每人都有七八个孩子。”华伦泰皱上眉头,她抱怨,“不知怎地,一直生下去,一个接一个,家里黑鸦鸦地,尽是孩子的头,中国人真是。”
她有时会忘了自己有一半中国血统,当然,华伦泰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英文。其实她的广东话流利得很,标准是可以与街市上的小贩讨价还价,但是她等闲是不肯说的,这一点她承继了布朗太太的遗传。
“回老家你能做什么?”我问。
她不答。
“找一份家教,让富有的男主人与少爷同时爱上你?”
这种故事在所谓英国文学上读得实在太多了。
华伦泰并不介意我这种些微的讽刺。
我送了她回家。
我对她是有歉意的,我并不能帮她什么。
过了没多久,她给我送来了芭蕾舞剧的门券,邀请我们一家去观看,三张票子。
我原想叫了父母去,但是他们并不感兴趣,我改约两个表妹,事先并与华伦泰说好了,免得她以为我带着两个女朋友。
华伦泰演主角,她跳得很落力,在浓妆与舞衣的衬托下,显得神色飞扬,与往日不大相同,我有些替她高兴。
两个表妹是懂一点芭蕾的,因此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批评。
“女主角不好看,太矮、腿短,跳芭蕾舞最好是五尺三寸左右,太高了也不好,像支竹竽,老站不稳似的。”
“香港这几个跳芭蕾的混血儿不知悠地,都长得不好看,凸额头,小眼睛。”
“‘天鹅湖’不好跳。”
“且看这个跳得如何。”
我暗笑,没看就已经抱着挑剔的心理,女人。
当然华伦泰没有跳出全套天鹅湖,我认为她的表现不错,正如她读书一样,尽管先天条件不足,她仍然读得很好。
也许华伦泰吸引我的,就是这一股毅力。
散场的时候我大力鼓掌,并且到后台去恭祝她。
我又忘了要避嫌疑。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应当照顾她一点点。
她在后台卸装,见到我一团欢喜,立刻迎上来。
她那张经过舞台化装处理的脸,走近了,显得红是红,黑是黑,非常夸张,有点像默剧中小丑的面孔,我在高兴中因此又有些悲哀。
“跳得好看极了。”我大声说。
“你等我一等,伟明,我马上就好,我们一块儿走。”
“好,我在后门等你。”我退出化装主。
她没叫我久等,十五分钟就出来了。
“怎么样,肚子饿吗?”我问她。
“请我吃一只汉堡包?”
“什么都可以,华伦泰,你要吃香槟与鱼子酱都可以。”
“是吗?恐怕我没有那样的福气呢。”她苦笑。
我们到一间咖啡厅坐下。
“伟明,我决定退学了。”
“什么?”我震惊,“那你的前途……华伦泰,才差几个月而已,为什么不撑下去?为什么不跟校方说清楚?也许他们可以帮你。”
“我想过了,没有用的,这里面尚有我们母女俩的生活费用,况且毕了业又如何?找的工作也不过是一干几百块一个月。你们不同,你们念中学是用来打底,将来好念到博士……算了。”
“你打算怎么样?”
“找一份工作呀。”
“找什么工作?”
“当然不会是理想的工作。”她耸耸肩。
一个月后,她告诉我,她在尖沙咀一间时装店里做售货员,月薪干五,包一餮伙食,有佣金。
行行出状元,要是用心做的话,不见得她做不了店主。
原本我可以在这个时候退出,不着痕迹,但不知怎地,我放心不下,竟跑到她工作的那家店去看她。
我出现的时候她正在招呼一个女客,见到我她很高兴,呶呶嘴示意我坐下。
我假装挑衣服。
她很殷勤地同那个女客说:“正好……多么漂亮穿你身上,只一件,香港唯一的。”
我忍不住据嘴笑,那件衣服太小了,并不适合那客人穿,但无论如何,华伦泰还是把衣服推销掉了。
“下次再来,”她叮嘱道:“特别折扣给你,一定,我们好朋友。”她送客送到门口。
然后过来握住我的手。“伟明。”
“你做得很好呀。”
她笑,“今天真好,老板娘不在,我做咖啡给你喝。”
“谢谢你,华伦泰。”
她说:“连薪水与佣金,一个月才二千多,不过我很省,勉强也过得去,我反而觉得比读书时轻松,至少生活有了着落。”
“后天大考了。”我说。
“伟明,考完试你会离开香港?”华伦泰难过的问。
“也许上加拿大去。”
“我真会想念你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话虽如此,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真正对我好,关心我。”她强调。
“但是好朋友也没有为你做什么。”
“够了。”她说。
“周末出来,我们去看戏。”我说。
“我的例假是星期一。”
“那么就星期一好了,我请假。”
她笑了。
“再见。”我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尽管华伦泰有一百个缺点,她最大的优点使是在狼狈的环境内化腐朽为神奇,她处变不惊,以平静的心境来努力工作,争取将来的光明。
多么可惜我不爱她。
这样性格的妻子往往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帮手。
母亲说:“真是难得。”她听了我的叙说。
“可不是。”
“你仍然坚持女朋友要漂亮吗?”妈妈问。
“是。我跟爹爹一样,女朋友必须漂亮。”
妈妈嫣然一笑,“然则你认为母亲是漂亮的了?”
“那自然。”我由哀的说。。
不过我已暗暗决定,华伦泰是我的终身朋友,即使我到外国升学,我仍然会与她保持联络。
我在她工作的店里选购了一些零碎的、无关重要的饰物给母亲。
一条围巾,母亲倒还喜欢,其余的就没见她用过。
自然,母亲不会穿戴小店里无名的货色,母亲的风度姿态不是来得没有因由的,女人真的靠穿戴起家,不由你不信。
华伦泰赚了月薪,故此身上也光鲜起来,因为个子矮小,她喜欢穿高跟鞋,我真不明白穿着三四寸跟的鞋子如何健步如飞,她也做得到。
星期一我提早两节下课,开车去接她。
“上来坐一坐好吗?”她央求我。
我只得上去,另有一种喜悦。
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有点徐意,我发觉布朗太太病得已经很厉害了,两眼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