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磨-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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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进喝了半打啤酒,打嗝,他吟道:〃不是铜、不是石、不是土、不是无涯的海,血肉之躯有一日腐败,没有大能的手可以扯回时间飞逝之足,除非这项奇迹生效,我黑色墨水里的爱耀出光芒……〃
他的头有点重,摇摇晃晃,想站起来,忽然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水里。
裕进不觉痛苦,他内心十分平静。
失去知觉之前才蓦然醒觉,原来失恋这样痛苦,死了似乎还好过一点。
这个觉悟叫他苦笑。
过了一阵子,他隐约听见尖叫声与泼水声。接着,有金发蓝眼的天使前来,与他接吻。
一切渐渐归于黑暗。那段时间,无知无觉,十分安乐。
他几乎不想醒来,可是,忽然想起妈妈,内心羞愧,世上有一个人不能失去他,那是他母亲。他的听觉先恢复,努力想睁开双眼,郁动双臂,却不能够。
裕进听见母亲坚毅的声音:〃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祖父母,我怕老人会受不住。〃
真的,还有两老,裕进焦急,对不起他们。跟着,是裕逵的饮泣声。他又沉沉睡去。
然后,他略有意识,揣测自己是在医院里,一时还不能动弹,但是生存。当中过了一天还是两天,他就不知道了。
母亲最常来,她好象睡在医院里,然后是裕逵与夫婿应乐,还有,父亲的叹息声。
却听不到印子的脚步声。她没有来,没有人通知她,抑或,走不开?
终于有一日,经过一番努力,裕进发觉他可以睁开眼皮,他试图发出声音:〃妈妈〃。十分嘶哑,但是的确可以开口了。
他立刻看到母亲的腮探过来。
鬓脚有白发,眼角添了皱纹,裕进发呆,甚么,莫非已昏迷了十年八载,亲人都老了。
母亲十分镇定,微笑地说:〃裕进,你醒了,你可认得我?〃双眼出卖了她,她泪盈于睫。
〃妈,你在说甚么?发生甚么事,我可是差点淹死?〃
医生匆匆走过来。
〃啊,醒了。〃
裕逵整个人伏在弟弟身边,失声痛哭。
〃喂,喂,压得我好痛。〃
一阵扰攘,他又倦了,沉沉睡去。
傍晚,父亲也来了。
他们紧紧握住他的手,像是怕他的生命滑走。裕进知道不能再次失足,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
〃昏迷了多久?〃
〃足足一日一夜。〃
裕进又觉诧异,是吗,才失去二十四小时?好象起码有整个月。
〃两个少女发现了你,把你捞起,一直为你做人工呼吸,直至救护车来临,因此你脑部没有缺氧受损。〃
啊,是那两个天使。
〃裕进,警方想知道发生甚么事,有人推你?〃
〃不,我醉酒,失足。〃
裕逵号啕痛哭。
一次,童年时,裕进被老师罚站,裕逵过来看到弟弟受罚,也这样伤心痛哭。
裕进轻轻答应姐姐:〃以后,我都不会再叫你痛心。〃
祖父一定会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裕进笑了。
出院之后,他戒了酒,把床底下酒瓶统统自动取出扔掉。又每日早睡早起,一心一意陪母亲进出办极其琐碎的事。
裕进前后判若二人,一改颓废,并且努力工作。表面上一切恢复正常,但心底深处,裕进知道他生命某一部分已在那次意外中溺毙。现在,他看到动人的景象,只会略为踌躇,已没有深深感受,想到印子,仿佛是极之遥远的事,那美丽的女子,已远离了他生命的轨迹。
一日,他同姐姐说:〃著名的牛郎星距离地球约有十六光年,织女星是二十六光年,如果以速度每秒钟飞行十公里的火箭来说,这十个光年的距离,也得飞行三十万年,由此可知,牛郎织女每年不可能借鹊桥相会。〃
裕进笑问:〃你想说甚么呢?〃
〃我想说,一切属于人类一厢情愿,是个美丽误会。〃
裕逵点头,〃我明白。〃
裕进也终于明白了。
他知道印子在加拿大卡加利拍戏,很近旧金山,却不再想去看她。
印子在冰天雪地中拍外景,真人上阵,现场录音,全都适应下来。有一个美籍男配角来搭讪,在他面前,印子假装不会英语。
男主角由中国来,是武术高手,对印子很友善,闲时教她几招少林拳。
老板,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是凭经验,印子知道他一定会现形。他们以为故作神秘,就会得到更佳效果,叫有关的人挂念:咦?怎么还不来?
印子冷笑,谁理这人来不来。
一日,拍水上追逐,大雾中小艇划向大船,甲板上有人撒下绳梯,男主角着重伤的她往上爬。
忽然力歇,他往下堕,半身堕入水中,冰冷河水像万箭钻心,她痛苦万分,大声喊叫,声音在洪流中似一只野兽,他再奋力往上爬,终于上了船,两人倒在甲板上……
重拍了六七次,到最后,大家筋疲力尽,愈来愈像走投无路的剧中人,他俩双眼通红,绝望的神情,丝丝入扣,导演叫停之后,两人竟相拥饮泣。
印子已累得站不起来。这时,阿芝过去扶她。
她在她耳畔说:〃郭先生来了。〃
印子一时想不起现实世界里的郭某是谁,只是发呆。
阿芝陪她回更衣室,让她坐下,给她一杯熨热的日本清酒。
她干净一杯,再喝一杯,一边脱下层层湿衣,一边向那人点头。
那人看着满身泥浆不住哆嗦的她,十分吃惊,没想到拍戏如此辛苦,没猜到她这样柔弱苍白,一张脸只比巴掌大一点,大眼一点不觉精灵,且充满悲怆。
这是他想要的人吗?
与想象有极大出入,但是,他已深深受她吸引。脱剩亵衣,美好身段尽露,阿芝替印子罩上一件紫貂长袍。
阿芝喃喃说:〃且莫管环保仔讲些甚么,只有这个才能保命。〃
印子渐渐恢复点神气,〃郭先生,你好。〃那人低声说:〃我路过,前来探班。〃印子疲倦地说:〃真抱歉,大家都累了。〃〃那我先走,明天再来。〃印子紧紧拉着袍子,〃再见。〃客人一走,她累得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第二天那人又来了。看到的这一场戏更加惊人。她胸部中枪,伤口溃烂,血污满身,已近弥留,男主角试用土方救她。印子被化妆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似只女鬼。导演似有虐待狂,不准他们进食,恐怕吃饱了神气太足,不像剧中人。可是印子的精神比早一日好些。她走过去招呼他。她明显消瘦,?子细细,锁骨凸出,说不出的清秀,化妆师过来替她补血浆。他骇笑说:〃真的一样。〃她忽然轻轻说:〃的确是真的,每个人都有伤痕,有些看得见,有些看不见。〃他一怔,这是一个有思想的美人。但是她随即问:〃你口袋里是甚么?〃他把一块小小巧克力偷偷递给她,她趁没有人看见,匆匆塞进嘴里,嚼烂吞下,肚子一饿,美不美,是否思想家,全体投降。她同他说:〃放心,女主角会痊愈,并且在西部主持一间妓院,发了财,她资助辛亥革命,衣着豪华,穿金戴银。〃他笑,〃是我挑选的剧本,我看过故事。〃印子轻轻说:〃只是,没得到她所爱的人。〃他不出声。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寻找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温暖的家庭、父母的爱,以及男女之间的欢愉。路愈走愈远,沿途看到许多宝物,印子拾起不少,载满背囊,以名利最多,可是没有遇见她真正想要的东西,现在,背囊已满,再也装不下其它。他清清喉咙,鼓起勇气这样说。〃到了我这种年纪,也没有——奢望了。〃印子适当地提点安慰他:〃你还年轻。〃〃只不过想公余有个人陪着聊聊天,说几句体己话。〃那倒是不过分。开头,他们都那样说,可是日后,要求会愈来愈多。〃我要过去了。〃〃明日,我再来。〃印子温和地说:〃工作那样忙,走得开吗。〃〃由得伙计去搞好了。〃她提起破烂的裙子走回现场。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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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印子换上洋装,站在甲板上,眺望天涯,女主角又活转来了,只是不怎么肯定该如何利用拣回来的生命。
拍完这个镜头,她从甲板下来。迎面碰到一个女人,她一看见印子就骂:〃是你这只妖精!〃并且举起手就要打。
若是早一年半载,印子一定手足无措,脸上已经挨了几下,可是今日的她经验丰富,知道该怎么应付,说时迟那时快,她闪电般伸手格开那女人,并且一腿扫向对方下盘。
那女人一个踉跄,被印子顺势一推,跌倒在地。
这时,已经有人扬声:〃保安,保安!〃
立刻有保安人员赶过来拉起那女子。
她跌得七晕八素,可是仍然不甘心地喊:〃你抢我的丈夫,你这只妖精,专门抢男人。〃继而失声痛哭。
印子冷笑一声,〃你男人是谁?〃
〃我丈夫是郭学球!〃
印子随即说:〃好好的郭夫人,怎么会搞成这样子,送她出去。〃自有阿芝去料理后事。
那男主角走过来,笑说:〃我教你的少林可派到用场了。〃
〃别取笑我啦。〃
〃用来防身,最好不过。〃
印子掩住脸,下一个戏,就叫做吃耳光的女人好了。生下来就该打,该打而不肯挨打,更加可恶。不一会,当事人赶到现场。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来。〃印子不出声。
〃我同她冰冻三尺,她不过故意生事。〃
印子仍然不发一言,慢条斯理整理戏装。
〃她不知怎样取得我的片场通行证……〃他急得满头大汗。
印子忽然轻轻说:〃曾经一度,你们也是相爱的吧,那时,世上也没有比她更好更适合你的人了吧。〃声音轻得像喃喃自语。
他坦白承认:〃我们是大学同学。〃
〃如今,像陌路人一般。〃
〃是,我不再爱她,对她所作所为,十分厌恶。〃
〃为甚么?〃
〃二十二年相处,彼此发觉怨隙无法弥补,像今日来生事……真叫人羞耻。〃
印子的声音更加轻柔,〃她们教会我一件事,有朝一日我也遭人遗弃的话,一定静静收拾行李,走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