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玫瑰-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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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万物互生互克,人与人之间亦是一物降一物。凡事,总有例外。
“你杀了琉黎。”伊琳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却是比冰冷的石块还要冷硬三分:“泽西,你实在不该杀琉黎。”
“是亚连杀了他,不是我。”泽西望着黑漆漆的鬼冢,慢慢道:“无论你信不信,我没真想要他死。他毕竟是巫伦尤克鬼族始祖,是经历千年前除妖大战至今唯一存活的国主,留他活口才有利于我解开圣玫瑰公主的秘密。”
“我是不可能跟你走的,你死心吧。”伊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声音空灵一般飘来:“我要去找琉黎。”
闻言,泽西的耐心终于磨尽,推开石门跃入鬼冢,只见长长甬道中,伊琳的背影纤弱得不盈一握,墨发垂腰,一边奔跑一边飞扬,宛如一副山水泼墨画。泽西不由分说追上前去,孰料暗漆的鬼冢中,这样的甬道一条接着一条,似乎永无止境,伊琳身如轻烟,泽西追了许久但总被伊琳甩开一段距离。
“他已经死了!”终于,泽西捉住了伊琳的手,将她拽回怀中:“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你必须跟我走!”
伊琳回首刹那,袖中一把匕首迎面送出,插向泽西胸膛,泽西微一侧身,匕首擦过泽西胸膛,斜斜拉开一道口子,顿时鲜血溅上闪亮银发,泽西扳过伊琳手腕,伊琳吃痛撒手,匕首掉落在地,发出咣当一声响。
“为了那只吸血鬼,你竟然谋杀亲夫?!”泽西额头青筋暴起,胸膛剧烈起伏,紧握伊琳双肩,将她抵在石壁上,怒极:“他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嗯?我究竟哪一点不如他?!”
“在我心里,你什么都不如他。”伊琳话音未落,血鞭已出,血鞭嗜血,直攻泽西胸口伤处,吞噬鲜血的同时就要往肉里扎入。
“你倒是从那只鬼王身上学了不少技艺。”泽西冷哼一声:“可惜,这些对我而言,不过雕虫小技。”说着翻掌覆于胸前,只见掌心金光乍射,将蛛丝般的血鞭齐根斩断:“你的功力,还没到能伤到我的地步。”
伊琳充耳不闻,送出血鞭之后便激射血刃,马不停蹄地往泽西身上招呼。甬道尽头便是通向地底墓穴的入口,阴暗狭窄,易守难攻,泽西不欲伤到伊琳,处处手下留情,因而施展不开,伊琳又是暴雨梨花般的攻势,泽西起初游刃有余,孰料没隔多久就渐渐呼吸困难,力不从心。
须臾,泽西额上冒汗,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半跪在地,脸色青白交加。
“血瘴。。。”泽西即刻反应过来,想要转身离开鬼冢,伊琳一个闪身跃到他跟前,匕首抵上他的喉咙:“如何,血瘴的滋味很好受,是不是?”
泽西只觉眼冒金星,咬牙道:“我来之前服过巫伦尤克的薄荷叶,普通血瘴不能把我怎样。”
伊琳居高临下看着泽西:“普通血瘴是不能把你怎样,但此地乃是鬼族栖息之所——鬼冢,整个巫伦尤克血瘴最浓密之处,其地血瘴遇血即融,入侵心脉,这也是为何鬼冢无需重兵把手,因为除了鬼族,无一外族能抵御血瘴的侵蚀。”
“那你呢?你又为何没事?”
“我身上有琉黎的千年‘血之魂’,无论何种血瘴都对我无效。”
闻言,泽西又惊又怒:“你与他互缚‘血之羁绊’?你和他之间。。。?”瞬间一口浊气上涌,闷声吐出一口血来。
伊琳脸颊微微泛红,语调却依旧冷冷冰冰:“我和琉黎,两厢情悦,两情相许。”
“那我呢?!”泽西脸色阴沉,咬牙切齿:“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伊琳忽然笑了,看着泽西的眼,缓缓道:“我本是恨你甚深,我恨你对我做的龌龊事,我恨你害死琉黎。。。除了恨,你在我心中,一文不值。”话音落,匕首一闪,刹那没入泽西胸膛。
泽西一声不吭,嘴角渗出血丝,单手抓住刀柄,一双翠玉眸子死死盯着伊琳,一字一顿:“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想我死?!”
“是。”伊琳生平第一次杀人,双手剧颤,神情流露惊惶之色,但只要她一想到琉黎坠崖情景,心中仇恨的火焰便熊熊燃烧起来,犹如烙铁在她脑海里印刻了无法抹去的伤痕,泪水不由自主成串滴落,也不知是因为凄楚、抑或是害怕。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本以为泽西定然恶言相向,谁知泽西惊怒之后,脸色却慢慢平静下来,薄唇弧度轻扬,一抹微笑从他嘴角溢开,轻轻道:“宝贝儿,我不怪你。”又指一指自己心口:“还差三分,你要我的命,就该刺的再深些。”
伊琳一呆,做梦也没想到泽西会如此坦然受死,抬首望去,只见那丰神临世般的俊容上毫无畏怯,笑意不减:
“能死在你的手上,比死在苏兰特或任何一个强权者手里都强——毕竟,你是我这一生活到现在唯一爱过的女孩子。。。”
“住口!”伊琳‘啪’扬手甩了泽西一记耳光,厉声道:“不许再说!”
“我不配。。。么?”泽西被打却不怒反笑,笑中有叹:“我以前一直不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原来,真心爱一个人便是当她用剑指着你的心脏要你的命时,你也不想放她离去。。。”
“说了叫你住口!”伊琳抓着刀柄又往前刺出一分:“像你这样卑鄙无耻的人没资格说爱这个字!”
“我是卑鄙无耻。。。傻女孩,想要在这个乱世生存,想要爬的比别人高,如何能不卑鄙无耻。。。”泽西又咳出一口血,垂眼望着血流顺着刀刃汹涌而出,意识渐渐模糊,倒地最后一刻,十指仍紧紧抓着伊琳的手,任凭伊琳如何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泽西的指关节好比桎梏似得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唇角仍是挂着一抹平日见惯的轻狂笑容:“但即便是黑暗的恶魔,也会渴望纯洁的天使。。。”
这份原是轻狂的笑容,此时此刻犹如面具一般在那张神祇临世的苍白面孔上摇摇欲坠,翠如绿玉的眸子不复往昔神采,随着下滑的身躯渐渐黯淡失色。
“你杀了我吧。”泽西倒在阴影里,喘息微弱:“栽在你这朵带刺玫瑰的手里,我也不算枉此生。。。”
☆、活下去(三)
伊琳杵在原地,怔了一怔,本犹豫着是否补一刀,然一时之间竟再提不起拔剑的勇气,只能一根根扳开泽西的手指,仓皇而逃。背后阴影处,传来泽西幽幽呢喃:
“我就知道,你终是不忍心杀我。。。即便你总不肯承认。。。”
一路没命似得飞跑,直跑到金玫瑰园附近,伊琳才敢停下脚步,扶着墙角稍稍喘息,明知泽西身中血瘴不可能追上来,还是回头望了望,只见身后空茫一片,单薄的血色氤氲中火光点点,那是‘火之侵’燃烧过后的残存的星沫子,极目所至,鲜花凋零,芳草焦枯,光秃秃的峭壁上,唯有经受了漫漫岁月洗练的岩石依旧巍然屹立,阵阵寒流如龙卷风呼啸而来,吹得她一头墨发纷扬乱舞,蓦然惊觉,巫伦尤克这座百年死城,是何等寂寞荒凉、萧索沧桑。
这是琉黎守护了一千多年的国土,只要有琉黎一天,纵然是一座死城,亦能欣欣向荣、歌舞升平,但如今,如今。。。琉黎不在了。
倒塌的金玫瑰园,遍地狼藉,随着结界破除,那些被精心培植的玫瑰也毁于一旦,残花碾泥,石屋焚没,这琉黎亲手为她建造的温室,终是不复往昔。
这世上本就没有人,能不知现世面目、永远生活在温室里。
伊琳蹲□,从一堆杂草中挑出半片花瓣,红艳艳的好似她身上那一朵冥冥主宰的玫瑰胎印,心中有悲哀、有惶恐、有愤怒、有伤心。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要她担起这负累?
为什么命运之神偏要订下如此宿命,让人照着走?
一连串为什么冒出来,却是哑然以对,因已无人会那般小心而温柔得看着她,浓密金发在夜色中宛若流星雨挥洒天际,金银双眸澄澈如琉璃、坚定如磐石,一张芳草夏花般的月颜上满是纵容宠溺,浅笑盈盈:
“别怕,我的公主,一切有我在。”
“琉黎。。。”伊琳攥紧花瓣,匍在地上无声啜泣,忽然不远处传来缕缕低吟,似歌非歌,如诉非诉,乍听有些耳熟,细闻却觉着陌生,其音色是难得的清隽柔和,却是雌雄难辨、阴阳不分,袅娜中稍带慵懒,秀雅中略显魅惑,扣人心弦之际又令人心生不安。
那个方向,正是伊琳与利雅、维维先前分手处,伊琳心头一跳,维维凶多吉少,怕是已经遇难,利雅万一去而复返,会否遭逢危险?当下不敢再伤春悲秋,立马拔地而起,朝歌声源头掠去,拨开草丛刹那,不由惊怔当场。
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立于风中,三千冰蓝长丝舞袂蹁跹,宽袖蟒袍罩在纤秀瘦削的身上,在暗夜的最后一丝月光里,仿若流云般灵动飘逸,比女子还要白皙滑腻的十指把持着一条条与发同色的冰蓝长丝,长丝的另一端缚住两名士兵的手足,两个士兵的脸上呈现非常奇怪的表情,明明惨白如纸,却像是觉得异常舒服,毫无抗拒之意。那乐声仿佛有一种诡异魔力,令人情不自禁趋之若鹜,任由取求。
连伊琳都不禁为乐声所惑,踏前一步,这时男子侧过首来,一双曜石黑眸犹若流光溢彩划过夜幕。
清甜香氛,似有还无,恍然如梦。
是他!是那个侵入她梦魇、追逐轻薄她的男人!
伊琳尚未从震惊回神,却见受黑眸男子钳制的两名士兵忽如泄气皮球一样倒了下去,躯干仿佛氤氲无形飘散,最后徒留一堆衣物在地。
这是什么功夫?吸心**?伊琳脑袋嗡一声,刹那记起琉黎形容过各族术法,利用声色杀人于无形,吸食对方功力的摄魂**,乃是妖族的妖术——
‘舞之魅’。
碰上千年之前理应全灭的妖族后裔,且不管真假,伊琳第一反应便是逃之夭夭,她的对手已经够多,实在不需要更多,何况,这个男子曾在梦中追捕过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逮住,然而转身之际不慎踢到脚下一双鞋子和一袭灰布,破布旁还躺着她的包袱。
刹那,伊琳脑袋嗡嗡作响,眼冒金星,险些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