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的周末-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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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你真的已经决定远走他方?〃
〃十个钟头飞机还算是好的了。〃
〃奶奶真舍得我们。〃
祖母也侧然,〃时势是这样,有什么办法,时势令到七十岁老人离乡别井,时势多么可怕。〃
之之轻轻解说:〃不过是悲观心理突然加强而已,其实关系一点没有改变,只要我们继续替老板赚大钱,只要我们有利利价值,饭碗一定保得住。〃
老祖母并不糊涂,完全听得懂,她简单地答:〃我们没有兴趣替这样的老板做下去。〃
受够了也就是受够了,之之并不责怪祖父母,他们有他们的意愿,之之不明白,不了解,但是不反对,不抱怨。
两老如果不英明不果断,试问当初怎么会毅然带着两个子女南下一切从头来过。
只听得祖母说:〃你舅舅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不是要等我们走了他才肯回来吧,在外头要茶没茶,要水没水,怎么过日子,你去叫他回来,告诉他,没有人记得他做过什么,也没有人介意。〃
之之莞尔,仍然不喜欢他。
老祖母唠叨:〃一直没有礼貌,他姐姐宠坏他,见人从无称呼,独喜睡懒觉。〃
陈知何尝不是这般德性,三代不出舅家门,但是祖母待陈知如珠如宝。
陈知在厨房做蒸馏咖啡,见到妹妹,没头没脑没抬头地问:〃要住几天?〃
〃起码三两个礼拜。〃
陈知呻吟,声,〃多不方便。〃
之之轻轻说:〃这里快成为基地总部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时常有人半夜来开会,可是?〃
多一名外人,陈知当然怕节外生枝。
就在当天晚上,不速之客又上门来。
冷气机有节奏地轧轧声作响,遮掉许多其他杂音,要很用心很用心,侧着耳朵,才能听见楼下开门关门声,穿球鞋的脚步轻轻上楼来,悄悄掩进陈知房去。
之之看看床上的姑姑。
她根本不打算在明朝八明之前醒来,看情形不会对任何。人有所妨碍。
之之同自己说:总得有人看看陈知在搞些什么鬼,否则的话,一旦出事,统并无人知道究竟。
楼上三间房间,舅舅不在,少了一个人,更适合开会。
之之与哥哥的房间当中隔着卫生间,她推开舅舅房门,一进室内,便听到他们的对话声。
之之在黑暗中走近窗边往下看,街道上一片静寂,没有车,也没有人。
陈知的门槛也很精,他并没有开灯,即使有人在对面住宅看过来,也见不到什么。
声音很轻,但可以辨认其中有陈知,有吕良,有张翔,原班人马,另加一把陌生声音。
当下之之听得陈知说:〃……他并不快乐。〃
之之有第六灵感,马上明白这个他是什么人。
吕:〃过一阵子,习惯了西方的生活,便会改善。〃
陌生人:〃他的英语与法语根本不敷用。〃
张:〃他抱怨巡回演讲示威非常劳累,同时,他不愿意谩骂叫嚣,他希望可以比较具系统地理智地进行有关工作。〃
四个人沉默一会儿,像是爱莫能助的样子。
之之心中有数,受人恩惠,替人消灾,世上一切必须付出代价,一般人家千儿八百请个家务助理,什么肮脏的工夫不叫他做,如果牵涉到护照与居留问题,当然更加复杂。
当事人多多少少得为本身利益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
帝国主义与资本主义社会,何尝没有怪诞阴暗的一面?
吕:〃他有被利用的感觉。〃
陌生人:〃假使没有庞大利用价值,他的下场不过与他同学一样。〃
之之听到这里,发觉这批人的语气已经比较客观,过分的好奇与热情像是逐渐减退。
陌生人:〃他有点矛盾,虽想经由大众媒介继续维持其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却又逃避媒介的追寻,高深莫测,已逐渐走向自我中心。〃
陈:〃好像骑虎难下。〃
陌生人:〃跟着的一关更难熬,资本主义社会多么喜新厌旧,一下子把人捧为炙手可熨的明星,一下子倦腻便把人打进冷它,他要提防的是热情过后的反高潮。〃
众人又再次沉默。
这陌生人是谁,恁地清醒,好有头脑。
之之只是不便张望。
吕:〃他这三个月的节目已排得满满。〃
张:〃他们要求他一出场便大声喊:我是某某某,这最使他难堪。〃
陈知长叹一声,〃人在江湖。〃
张:〃他又特别怀念身陷囹圄的弟兄。〃
陌生人作一个总结:〃流亡生涯不好过。〃
吕:〃陈知,他问候你同令妹。〃
之之在隔壁房间胸口不禁咚一声。
陈知轻笑,〃他说之之是唯一抢白他的人。〃
陌生人:〃是吗?我倒也想见见这个女孩子。〃
陈知:〃舍妹有点任性。〃
之之喃喃道:〃闲谈莫说人非。〃
隔壁忽然静下来,众人似在翻阅一些文件,声音压得更低。
之之忽然静下来,众人似在翻阅一些文件,声音压得更低。
之之感慨万千,与哥哥在一起生活这么些年,邻房的活动.从来没有间断过,一直有同学来陪他练小提琴,做功课,筹备演讲,身为人师之后,学生也经常上门,气氛融洽,陈知性格天真率直热情,不怕吃亏,器量又大,很有一点魅力,朋友喜欢同他交往。
但这一阵子的集会性质又自不同,牵涉到这样大的题目,事前是陈之完全不能想像的。
父母还蒙在鼓里,祖母常常说,要待出了事,半夜来抓人,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有些大学生干脆失踪,再也没有回家。
也有些家长只领回尸体。
令之之不明白的是,壮烈牺牲的学生素半都出自极其普通的家庭,父亲或许只忙着做生意或搞小公馆,母亲一天到晚搓麻将讲是非,一干青年不知从什么地方学会要争取到底。
大抵是学校的教育吧。
知识分子最最不懂得安分守己。
之之叹口气站起来,不上大学,什么事都没有。
黑暗中她心不在焉,不知踢到哪一张茶几的一双脚,一本书摔下来,啪的一声。
夜阑人静,这一声比白天响了十倍廿倍,之之相信全屋的人都听得到。
她抱怨自己:笨人。
忽然之间,房门推开,有人问:〃谁?〃灯亮了。
之之抬起头,挤出一个笑。
陈知说:〃是你,既然起来了,别站在哪儿,替我们做四杯爱尔兰咖啡上来。〃
之之气恼,〃我不是你们的茶水档。〃
〃喂,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要不派比较重要的任务给我,要不放我去睡觉。〃
之之甫说完这两句话,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笑声。
她用脚踢一记墙壁,〃有什么好笑?〃
陈知说:〃我们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做咖啡是太重要的任务。〃
之之责问;〃为什么等到半夜三更才集会?〃
〃小姐,白天各有各的职业,人人都要吃饭。〃
之之沉默。
〃来,帮个忙,你做的咖啡最好喝。〃
之之总算勉强点头,〃别把整幢屋子的人吵醒。〃
她悄悄走到厨房,吁出一口气,取过杯子,正预备大施拳脚,就在这个时候,〃之之。〃有人叫她。
之之连忙转过头来,是母亲,之之立刻一叠声叫苦,暗自跌脚。
季庄皱着眉头:〃三更半夜,你招待什么人?〃
之之张大嘴看着母亲。过一会儿答:〃哥哥的朋友。〃
〃都是些什么人?〃季庄步步进逼。
之之不敢出声。
〃我好好的儿子养这么大,都叫这些人给带坏了,什么地方不好亲开会,竟到我家来!之之,你上去告诉他们,限他们三分钟内离开,不然的话我拨三条九,还有,以后不准再上门。〃
之之很心痛,母亲一次又一次为哥哥盛怒,一定伤身,她把妈妈拉到身边,〃你让他去吧,他有他的理想。〃
〃之之,我怕他被人利用。〃
〃陈知有智慧。〃
〃不行,牵连太大了。〃
〃不妨,我们置身安全地带。〃
季庄凝视女儿,〃之之,之之,你好不天真,天下有哪一个角落堪称安全地带,你可记得旅美作者就在他家的车房门口遭遇不幸?〃
这件事之之是知道的,她沉默了,背脊凉飕飕,像是有几条蚯蚓在爬。
过一会儿,之之说:〃我上去叫他们走。〃
〃告诉陈知,我在厨房等他。〃
之之到了三楼,敲敲房门,她哥哥出来问:〃喂,饮料呢?〃
之之朝他使一个眼色,〃快散会吧,妈妈要见你。〃
陈知明白了,他握住拳头,〃一家人都不能够同心合力。〃
他无限遗憾愤慨,可惜他母亲的想法跟他完全一样。
送走朋友,他与母亲一直谈到天亮,争持不下,母子两人哭起来。
之之抱膝坐在窗前,天朦朦亮起来。
日历上说,今天是大暑,到了中午,不知道要热成怎么样。
姑姑转一个身醒来,诧异地说:〃之之,你倒底有没有睡过?〃
之之幽幽地说:〃母亲同哥哥吵架。〃
陈开怀会错意,〃你同你妈说,切莫干涉年轻人的婚事,他要错,让他错,若不能支持他,也不要看轻他,再不争气也是自己的骨肉,多少神经兮兮的母亲因敌视媳妇连带失去儿子,你叫她不要笨。〃
之之不分辨。
过一会儿姑姑问她:〃那女孩是否十分不堪?〃
之之不知如何解释,姑姑却以为她已默认。
〃可是陈知一向是个乖孩子。〃
之之说:〃他倔得不得了。〃
〃像他爹。〃
〃我不觉得,〃之之说:〃爹脾气太好,简直有点瘟。〃
这话里似有话,陈开怀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早餐桌子上之之向父亲是晚可有应酬。
陈开友一怔。
一直以来,他的社交生活颇为忙碌,杂七杂八帖子一大叠:鸡尾酒会、春茗、庆功宴,甚至是鲁班诞、中西婚礼,店铺开幕,不知恁地,都会得寄到他办公室。
官绅官绅,官还排在绅之前,可见喜庆场所少不了他们作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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