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觞 第1部-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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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不知是谁用力一推,我就脱离了两个童子的搀扶。
我的身上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脚下一个踉跄,就扑到在了地上。
一声巨响。我的身上却感觉不到一点痛苦。
我想站起来,可我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可是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想自己变得更强,我想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可是我是个废物。我已经是个废物了。
我不能哭,我不能哭……
可我的脸上依然有温热的液体落下。
一双雪白的精工绒靴出现在我的眼前。上面是质地颇佳的轻纱下摆,忽悠忽悠地飘絮着,淡淡地如同一场华丽雍容的梦。那个人就这样站定在我的面前,我却是没有力气再去抬头看他。
如今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人,任何人都比我要来得高尚,任何人都比我活得有尊严。我的眼泪依旧在流淌,那双手早已凝固了鲜血,看上去可怖又丑陋。我把它往后移了一点,生怕碰脏了眼前这双精美的白靴。
身后那个老贼谄媚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桓公子,你终于到了。”
第十五章 君子之交
在一双削长的手伸在我面前的同时,须眉有些紧张地在后面说道:“桓公子,你不要碰他,他身上不干净——”我也是本能地向后移了移,虽然我现在恨不得把须眉给千刀万剐,可是我却不想弄脏别人。可是那双手依然轻柔却固执地扶住了我的手臂。我流乱的长发将脸全部盖住了,可我依然可以从发缝中看到那张清俊脱俗的脸——
又是他。桓雅文。
虽然我知道了他杀我家人的原因,但是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他毁了我的家,无论是不是我父母的错,我都不能原宥他!
只是这个时候我真的无能为力了。我的全身大概已经找不到一点完整的皮肤了,脸上兴许也有许多鞭痕,不知道以后我的武功是否还能恢复……如果我连家仇都报不了,那我就只有以死来偿还父母的养育之恩了。不过就算我报了仇,我依然不会苟且偷生于世上,因为我什么也没有了,活下去,也不过是在挥霍生命而已。
桓雅文放开我,我的身子却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直往下坠,他连忙扶住我,问道:“你遇到什么事了?怎么会伤成这样?”他看着我,一双柔媚的眼睛闪亮闪亮的,我心中微微一动,顿时只觉柔肠百结,凄入肝脾。他的脸和弄玉是那么的相似。那么相似……而他的眼中有弄玉从未有过的温柔,也不会像弄玉那样,目空一切,永远在在那个我够不着的地方。我根本没法说出话来,只是摇头。
这时一个童子搬来了椅子,然后扶持我坐了上去。须眉走近了几步,说:“桓公子真是菩萨心肠,无论待什么人都是如此大仁大义,‘圣人’可真的是名副其实了!”只是说完了以后并没有人鼓掌欢呼,我想,大概因为他“厚待”的人是我吧。
我坐在椅子上,看见了桓雅文对着须眉礼遇地笑了笑,说:“道长见人受伤便救其性命,在下才是深感佩服呢。”恶心!这两个人互相赞美也不觉得腻味,弄玉虽然做尽了坏事,但是从来没像他们这般虚伪过,我看着他们这样说话,就只能想到四个字:惺惺作态。只听见桓雅文又继续说道:“在下原本是没打算来此打搅各位商讨大事的,但是我在山脚见着了一位牵着白马的峨嵋弟子,如果晚辈没有眼花,那应该是皎雪骢和腾霜白交配而出的马,名曰‘倾采’,是家兄桓弄玉的坐骑……他离家已有许多年,在下用尽了许多方法都未曾找到他,那日看到了,实是欣喜至极,还想请问道长可知道他的下落?”话音刚落,周围的人都唏嘘议论起来。
倾采。倾采……?我努力让自己别想歪了,若再自作多情,那被伤害的人还是我。或许只是弄玉乱取的名字,或许是这马本来就叫这个名字……
须眉先是一愣,又说道:“实不相瞒,老夫与诸位英雄豪杰今日来到此地,正是准备商讨歼灭江湖上两大魔头的计划,其中一人,正是令兄桓弄玉。”桓雅文脸上的表情却是纹丝不动,又问道:“那道长一定清楚他在何处了,还望道长能告知在下。”须眉倒是略微惊讶:“我们要讨伐的人的人可是桓公子的兄长,难道你对此没有什么看法么?”桓雅文微微一笑,道:“道长放心,在下是不会插手管理诸位的大事的,不过想与他叙叙旧罢了。”须眉有些犹疑地看看桓雅文,又看了看众人,叹了口气,指着我说道:“我们找到这位公子的时候,他正躺在那匹马上。”
我愤懑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是告诉我有人将我击晕打算将我带走吗?他不是告诉我是他救了我吗?看样子,那个打我的人大概也是他吧!现在说这样的谎话,也不觉得脸红!
桓雅文的目光又重新转移到了我的脸上,神色略显错愕,却没有拨开我脸上的头发。他问道:“敢问道长可否让我将这位公子带走?”须眉道:“桓公子可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么?他是桓弄玉的老相好。”他刚说完我想这下完了。弄玉想杀桓雅文,桓雅文应该是很明白的,他既然知道了我是弄玉的……“相好”,多少对我都会有些提防了。本来以我的武功想要杀掉他就很难,现在他一知道我的身份,想要杀他,更是难上加难。
桓雅文却依然平静地说道:“在下知道,所以才想带他走。”须眉毫不掩饰地露出了狐疑的神色:“桓公子为何想要带他走?”桓雅文说:“须眉道长既然是救了这位公子的命,那他就应该不是人质吧?”须眉道:“当然不是。”桓雅文微微一笑,转身对我说:“那公子可愿意随在下一行?”
我顿时就呆了。
桓雅文却也不急,笑吟吟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也不知我呆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跟着他走,总比留在峨嵋被须眉还有卫鸿连这两只老狐狸给弄死的好。毕竟我还有大仇未报。或许以后桓雅文会后悔今日在这里救了那个准备杀他的人,可是他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法再挽回。
众目睽睽下,他解开了我的哑穴,朝门外挥了挥手。没一会儿就有几个穿着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搀扶着我,朝外面走去。
桓雅文走出来以后,我就听见了里面的喧哗声,估计他是把群众了,但是我估计没有什么人敢出来阻拦。虽然桓雅文不像弄玉那样残忍,可他的武功造诣也是不可小觑的。
我被抬进了一个轿子坐着,浑身的血已经结了痂,但是疼痛却像是在伤痕下继续蔓延一样,一点点腐蚀着我的血肉。我看着帘上的流苏,发现现在的自己几乎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后来轿子起驾了,却未见桓雅文出现。
我坐在里面,听着轿子摇摇晃晃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原本已经很痛的身体几乎要散架了。依然是不知在里面待了多少天,只觉得天特别冷,不时会有人上来给我送桂圆西米粥,替我擦拭面颊,还告诉我已经走到哪了。
在轿子上浑浑噩噩地坐了不知有多久,也不知道是哪一次睡着的时候轿子突然停了下来。我睡得很轻,一下就醒了。我半眯着眼,在轿中隔着轻纱忽然见着了一个人影,骑在高大的白马上,白色的轻衣正衬得他面如满月,眼如明星。他用折扇挑起了轿帘,探来一张清秀的脸,剑眉轻扬,唇角抿成一个半月,我一时让他的举动惊呆,竟然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温柔,像一汪春水,他细细的打量我一番后,坐直来,柔声对我说:“温公子,你可觉得身子好了些?”那嗓音轻飘淡定,总觉得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时间我也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
他竟然还记得我。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笑了:“现在我们到京师了,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大夫,一定会替你把身子治好。”
我没觉得感激,只觉得很奇怪——我和他不过是泛泛之交,为何他先是得罪这么多人把我救出来,又把我带到京师来治病?反正现在我是活死人一个了,只要是想杀我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取我性命,桓雅文若想要杀我,根本不必费这么大力气。
或许他是想利用我寻找弄玉吧。那他肯定要失望了。现在我和弄玉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 就连我自己想要找他都难。再说,对于弄玉来说,我算个什么?他可能来找我么?
我想答案我是知道的……这我早就知道了,失去弄玉后,我的世界早已荒芜一片,只剩下回忆和想念在无形中缓缓蔓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比现在更难过了。
此时已是黄昏。我被带进了一个庭院,那庭院看上去比弄玉的家还要大得多。
我们穿过了一个行廊,道旁的红柱上,鸢尾花纹和菊花花纹交错在一起,堂皇而又不失文雅。赤色的屋脊上,蟠龙攀爬旋绕着,栩栩如生,恍若下一秒就会飞腾起来。行廊左右有许多不大不小的潢池,中有许多红黑鲤鱼徐徐游动,勾起水面的粼粼波纹。池边摆着些鲤簰篓笼,整齐堆叠着,似乎常有人来此打理。
桓雅文在前面带路,他身边的丫鬟点着柳黄色的纸灯笼,灯心在风中微微晃动,模模糊糊的,就像是一层笼罩着轻纱的矜持少女。那四处散荡出的晕黄落在了桓雅文雪白的轻衣上,将那衣裳的颜色也染成了同样的颜色。他的动作十分沉稳,走在路上靴子与地面摩擦出簌簌的声响,我想起那个走路没有一点声音的人,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把别人吓一跳。
桓雅文将我安置在了一间不大却是十分舒适的客房中就离开了。我没有注意听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在想他的声音我到底在哪里听过。
他出去以后,我朝屋内四处看了看,终于视线停留在了衣柜旁的铜镜面上。
我蹒跚走到那个铜镜面前,却被里面的人给吓得说不出话来——双眼凹陷,面色惨白,唇无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