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爱是至奢华的一件事-旧版-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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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的,她脱下来,另换了一条,重新梳过了头,洗脸,又把裙子洗了,挂在小小的只能站一个人的阳台上,把书放在方桌上,再写一张纸条,说同学谁谁来取,就给她,她去华姨家了。她拿了一只小包,放了两件换洗衣服,从窗口上看看何卫国家的两扇门都关着,拿了包赶紧跑了。
她在华姨家一直住到开学,开学后就是住读,更加不用回去,放假也只回华姨家。她妈妈只当是女儿大了,需要自己的一间房间,她没有这个能力,妹夫家有,就让她去吧。潘书不敢回家,是她记得何卫国说不许她出现,她真的就不敢回去。她一想起那个人,就怕得要死,然后她就命令自己把这件事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才好。高中三年,她胆小怕事,不敢和男生说话,成绩只是中下。这个学校优秀的人太多,像她这样的一般初中的优等生到了这里,都不算出众。她也觉得正好,她不要别人的注目,别人把她忽视掉最好。
她以中等成绩考上了上海本地的大学,学的是商贸英语,姨父这个时候开始下海经商,一直说毕业后就去他的公司。学校里开始有男生注意她,给她留位子,借她的笔记抄,把自己的Walkman给她听,半夜到她的宿舍楼下唱歌给她听,引得整个宿舍的女生都轰笑。那个叫张棂的男生,用他的笑容和热情以及温柔和耐性融化了潘书,两人在二年级时就成了令人瞩目的一对。张棂说一毕业就结婚,潘书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对这个主意十分赞同。她已经忘了为什么要住在姨夫家,有个自己的家却是她一直的梦想。
她是真的把那一个下午的事忘了,彻彻底底忘了,甚至不记得有何卫国这个人。妈妈在她大四时患宫颈癌去世了,她办完丧事,就把房子关上了。悲伤中经过那扇黑漆门,也没想起有一个人曾经对她做过什么,那个人又去了哪里,她从此再没有回去过。毕业后她就去了姨夫的公司,把关系和户口都迁去了,又做了激光校正视力的手术,摘下了戴了十年的眼镜。半年后张棂联系好了出国留学,叫她也着手办理,她一边办着,一边在姨夫的公司混。然后有一天,张棂打越洋电话说,他对不起她,他和一个女同学有了亲密关系,他没脸再见她。
潘书放下电话,整个人就呆了。下午要见一个客户,那人磨磨叽叽,就是不肯爽快地签字。潘书脑子里还想着张棂,忽然一笑,说:“签了没?签好了我们去吃饭。”她想起和张棂一起去办签证,她也这么跟张棂说。张棂说签了,然后两人去吃了一顿日本菜,被芥末辣得眼泪花花的,张棂看她哭了,出尽百宝才哄得她开心。
对面那个男人看见她妩媚多情的笑容,一时意乱情迷,随手签下字,问:“吃什么饭?”潘书说:“吃日本菜。”吃得两个人眼泪齐流。账单上来,那人脸色变了变,潘书用半个月的薪水付了账,打车的钱都没了,坐公交车回姨夫家,一路上把脸埋在手里,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对面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声问:“阿姨为什么哭?”他的妈妈嘘一声,轻声说:“阿姨生病了,打了针身上痛,哭一下就好了。”悄悄递一叠纸巾在她手里。
那天以后,潘书成了千娇百媚的万人迷。
第十五章 襻与纽
十八岁的何卫国拿着香烟靠在门口的阴影里,无聊得浑身皮肉发痒。十八岁了,高中毕业了,干什么好呢?上大学他根本没想过,难道去前面的海港宾馆当门童?听说收入不错,一个月好拿两千。但整天就帮别人开门,这种事有什么做头?说出来不笑死人?他何卫国,拳头打遍几条街附近没人敢挡,去给人开门?
但十八岁了,不好再厚着脸皮吃家里了。他翻一翻枕头底下藏着的一本花花公子,看得他浑身涨痛,卷起来塞回去,点一支烟,站在门口发呆。午后阳光晒得他发昏,这个时候他看见“襻襻头”从黑乎乎的门洞里出来,身上是一件白色的裙子,太阳晒在那裙子上,小姑娘就像浑身发着光,刺得他眼睛痛。
“襻襻头”小名叫“潘潘”,“襻襻头”这个绰号是他取的,“潘潘”和“襻襻”这两个音在沪语里发音并不相似,但他就愿意这么叫她。“襻襻头”。他是无锡人,跟无锡亲娘长大,无锡人管奶奶叫“亲娘”。亲娘把纽扣洞叫“纽襻”,打个结叫“牵只襻”,搭扣叫“搭襻”,一切可以挂东西拴东西的,都叫“襻襻头”。
潘潘是公认的弄堂里最好看的小姑娘,皮肤雪白,白得透亮,细得像瓷。每次她经过何卫国的身边,就像有一朵闪着光的云飘过,身上还有洗发水香皂花露水爽身粉的香味。潘潘像瓷器,像玻璃瓶,像水晶吊灯,像一切容易打碎的东西。越是易碎,就越是想去碰。因为怕打破,就不敢,因为不敢,就生了许多幻想。
潘潘自己不知道,她在弄堂里的男孩子们心里引起怎样的幻想。她只是每天轻手轻脚地上楼下楼,轻声细语地说话,微笑有礼地和邻居客气。她和她的妈妈,都是那么小心谨慎地和邻居们相处,从不吵架,从不高声说话。潘潘的妈妈是一个小学老师,潘潘每天很乖地做功课背书。他在楼下,都可以听见她在小阳台上背英文背课文,声音好听得像鸟儿唱歌。
潘潘没有爸爸,何卫国又鄙视又可怜。潘潘从来不看他,何卫国又气又恨又仇视。潘潘每天像云一样地飘过,让他看得牙痒痒,手也痒。潘潘功课那么好,邻居都说这个小姑娘考上了上海中学,将来还不知怎么有出息。
潘潘将来不知怎么有出息。上海中学,他从来没想过世上还有上海中学那样的地方,可以把他的“襻襻头”带离他的视线。而他,高中毕业了,没有前途,将来只能去宾馆当门童,门童能当到二十五岁吗?
潘潘浑身发着亮光地走过来,看见他像是在笑。他看不清,她戴着大大的眼镜,显得一张脸那么小,她用书捂着鼻子,像是在掩着他身上的汗臭。何卫国被激怒了,第一次朝她说话,“襻襻头。”他叫她的绰号,他给她取的绰号,他从来没有当面叫过她,但是她知道这是在叫她。
她抬起头来看他。
潘潘就在他的面前,近得可以听得她的呼吸声。几缕黑色发丝缠在她雪白的颈项上,被薄薄的汗水黏住,何卫国心里有只手在替她拨开。那只手没有去拨那些汗湿的碎发,而是抢下她手里的书,他听见他用极为不屑地口气说:“啥书?潘书?看看你的名字,又是输又是襻,输不起,就要襻牢。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潘潘像是被他吓住了,她开口轻声道:“还我。”没有叫他的名字,好像他没名没姓。何卫国,卫国。这么俗烂的名字,哪里有潘潘好听,哪里有潘书文雅,哪里有“襻襻头”可爱。
何卫国怒冲冲翻翻书,哈哈一笑,轻蔑地说:“武侠?你也看武侠?你看得懂吗?”原来你也看武侠。你喜欢谁,乔峰还是段誉?我们可以谈谈金庸。我有全套的,你要不要看?小姑娘,肯定觉得书生王子段誉好,乞丐头头的乔峰臭也臭死了,就跟他何卫国一样。他何卫国,也就是个小流氓小瘪三。
潘潘像是哭了,只说:“还我。”当然,小流氓小瘪三,不配和水晶玻璃谈。
何卫国摔打摔打书,想要戏弄她,说:“叫声阿哥就还。”叫我阿哥,“襻襻头”,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潘潘看不起他,阿哥不肯叫,连书也不要,转身就走。裙角飘起,扫在他的腿上。何卫国心里的火忽啦啦地烧起来,烧得他浑身发涨,烧得他脑子发昏。他昏头昏脑地拦下她,取下她的眼镜,眼睛那么大,睫毛那么长,眼神那么慌张,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这下你会重视我了吧,叫我阿哥。还不叫?“不叫,那就自己来拿。”带她转了个圈子,白亮的裙子飘起来。小腰那么细,小胸脯胀鼓鼓。脸上的绒毛像家乡无锡的水蜜桃。
潘潘眯起眼,伸手来摸他的胸膛,何卫国浑身的血都往上冲,抓住她伸出的手说:“是你自己摸上来的,可怪不得我。”拖住她就往自己房里走。
潘潘细细声说:“放开我,眼镜还我。”声音那么好听,口气喷在他脸上,比什么洗发水花露水都好闻。何卫国把脸埋在她肩窝里,使劲闻她的香气。手掌弯成杯形,罩在她的小胸脯上。那么小,那么紧,比花花公子上的女人们小得太多,小得他不敢用力,像是捧着一只水晶杯。它太容易碎了,小心不要碰碎它。他把手往下滑,滑到她的腰里,那么细的腰,双手一合就可以合拢。
“襻襻头”,你是纽襻,我是纽头。
为什么这么痛,痛得他一下子醒了。是潘潘,潘潘咬他的肩,咬得出了血,眼里的泪水顺着脸流进血里。她在他伤口上撒盐。
何卫国清醒过来,被潘潘的泪脸吓坏了。水晶杯碎了,到底还是被他亲手打碎了。何卫国吓坏了,潘潘要是告诉了别人,他死路一条,他硬起心肠说:“知道你输不起,就不跟你玩了。你一个小毛丫头,懂什么?”命令她说:“放开。”
潘潘松开牙齿,浑身打颤。何卫国放开她,把眼镜还她,“还你。”你成绩好,你上上海中学,你前途无量,我去当门童。哼哼,早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小四眼,你以为谁喜欢跟你玩?”书还她,我有整套的金庸,你要不要?“书也拿去,你除了书,还有什么?”“襻襻头”,你有纽襻,你绊住我,永世不得超生。“你去告诉啊,去告诉你妈,看你妈怎么说你。”别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就让它永远埋在心底。
潘潘像是吓坏了,哀求说:“不要,求你不要。”何卫国放下心来,我们两个的事,别人不需要知道。然后他说,“滚,不许你再出现在这里。”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管得住自己,在品尝过她的柔软她的温软后,当她再经过他的身边,他要怎样才能不伸出手去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