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心 短篇集-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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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太太说得好,就像胃部被穿着军靴的脚踢了几下,咯出血来,倒在地下。
他努力把那人忘记。
他成功了。
偶然在交际场所碰到,他已毋须避开她的目光,只是诧异她怎么会是那么俗那么胖的一个人。
然而,这种事是很普通的,说起来,谁没有失过三两次恋,事过情迁,又是一条好汉。
很少人会伤心到听到墙开口说话。
用玄学来形容,墙里有一个邪灵在骚扰石慈香。
用心理学来说,墙裹的灵魂,正屈于石慈香本人,她要振作起来,捣烂无形的墙,挣扎求全,重新开始,却又害怕面对生活,她矛盾,她怕应付不来。
不过,谢中明知道她会痊愈。
看得出她渴望与墙内人交换身份。
整个星期下雨。
石慈香出现的时候,脚尖是濡湿的。
“谁送你来。”
“母亲。”
“她很爱你。”
“不过,她不了解我。”
“爱已经够了。”
“谢医生说的话真有意思。”
“别忘了我是医生。”
少女比上一次已经镇定得多。
“墙里的人,怎么样?”
“昨夜她一直逼我进墙,我一整个晚上没睡好。”少女太息,“医生,真可怕,她伸出手来拉我。”
“她有手?”
“是,那手隔着墙直伸过来抓人,墙变得像布那样柔,可怕。”
“你有无被她抓到?”
“我到处躲,”少女犹有余悸,“她的手臂不够长,我尖叫起来,妈妈推开门进房,她才罢休。”
“难为你了。”
“医生,干脆进墙去,不是省下许多折磨?”
“你甘心吗?”
“我只是害怕。”
“你多久没同朋友约会了?”
少女不回答。
“试试出去走走,电影不好看不要紧,交通挤别介意,试试再接触人。”
少女苦笑,“他们都取笑我。”
“不是每个人都令你失望。”
“世上统是幸灾乐祸的人。”
“是,人的陋习是很多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合理地愉快的生活下去。”
“医生,”少女凝视他,“你的理论异常乐观,你的人也是这样吗?”
“我对事看得很开,是,我所说的我全做得到。”
“那,医生,我很佩服你。”
“太客气了,所有成年人都应有理智。”
少女叹口气,“我很怀念与游浩生共度的一段日子。”
“没人说你应该忘记好时光,但是今天与明天也应珍惜,我想你为我做一件事。”
少女抬起头,“什么事?”
“出去,同你母亲去喝一个下午茶。”
“那多无聊。”少女提不起兴趣。
“当帮医生一个忙,替我带一客巧克力蛋糕来。”
少女勉为其难,低头看住足尖,“好吧。”
医生松一口气。
隔二日,石太太与他通电话。
“慈香她终于肯出来了。”做母亲的十分欣喜。
“那多好。”
“她表现得很好,不过,我们在茶座上碰到一个人。”
“游浩生?”
“不,她生父。”
“她怎样反应?”
“她镇定的过去打招呼,”石太太很兴奋,“外头传慈香患精神病,这次,谣言不攻自破。”
“真是赢得漂亮。”
“后来,那边同我们结帐。”
“有没有替我买巧克力蛋糕?”
“有,立刻送上来。”
少女随后送蛋糕到医务所,谢中明注意到她穿着双红色凉鞋。
“新添的?”
“是,母亲说颜色很好。”
“你见到了父亲?”
“还有他的女朋友。”
“你觉得她怎么样?”
“年纪同我妈妈差不多,样子不算漂亮,听说极之风骚,不过同性看不出来,那是他的女友,他的选择,余生,他同她在一起,我们不必替他担心。”
医生为她这番话轻轻鼓掌,顺手取过蛋糕上一朵花放进嘴裹。
“我要走了。”
“不送。”
“今晚,我同墙里人有约。”
医生立即聚精汇神聆听。
“也许,就是今晚,我会进去,她会出来。”
医生有点紧张,“你愿意进去吗?”
少女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她硬是要拉我进墙。”
医生问:“你与她交换身份之后,我们还会认识你吗?”
“我希望会。”
“祝你幸运。”
少女忽然这样说:“这大半年来,同我谈话的,也不过是墙内的慈香罢了。”
“是,一个人最好的朋友,往往是他自己。”
少女站起来告辞。
其他的病人已经等得不耐烦。
今晚,将是一个极大的转机。
谢中明巴不得到石府去帮少女同墙壁开谈判,但他只是一个心理医生,他不是驱魔人。
“我想你明天来。”
“明早吧,反正我睡不好,早些无妨。”
谢中明莞尔,他记得大学时期,谁要他早起,他就乾脆整晚不睡,年轻,不觉得累。
那个晚上,谢中明好几次想拨电话到石家,但始终他的理智控制住他的冲动。
医生看病看到病人家里去,是只有文艺小说中才有的事吧。
第二天早上,过了约定的时间,少女并没有出现。
谢医生有点担心,但他仍然以一贯专业手法对待其他病人,丝毫没有露出不安神情。
上午十一时半,看护忽然推门进来,“石小姐来了,她迟到,但她希望与你说几句话。”
谢中明马上说:“请她进来。”
石慈香出现在门口。
她样子十分困惑,“医生,我睡过头了我已经好久没如此憩睡。”
医生放下心来,“墙里人,没把你叫醒?”
“昨夜,她一句话也没讲。”
“沉默?”
“是,”少女抬起头,“我反而觉得寂寞呢。医生,你说地会不会从此消失?”
“我想,她还会留恋一段时间。”
“到几时?”
“很难讲,这可能要看你睡得好不好,还有,是否整天留在家中对牢那幢墙。”
少女似有顿悟,低头想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医生,你还有其他病人,我另约时间。”
她朝医生笑一笑,轻盈地站起来,出去了。
医生留意她每一举止,他心中闪过一个怪念头,是吗,墙里的人昨夜完全没有动静?
石慈香有无讲老实话?
抑或,他适才见到的石慈香,已不是原来那个石慈香?
谢医生满腹都是疑窦与假设。
接近下班时分,石太太忽忽赶到。
医生有点诧异,“石太太,你似有急事。”
“我本来上午就想来见你,不过看护说你实在忙。”
“是关于慈香?”
“是,昨夜她房内不住有怪声传出来,我敲门,她却把门反锁,不肯开启,只说没事,可是杂声一夜不停,清晨她启问出来,却如无事人一般。”
医生沉默了相当久,“石太太,你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低泣,,有轻微的挣扎,话声,都很含糊,我在邻房听着,好似堕入一个梦中,终于,一切声响在天朦朦亮时分静止。”
谢医生心想,石慈香没有把真相告诉他。
“她一早出去了,我推开房门,吓了一跳,我没见过更凌乱的房间,所有被褥都在地下,衣物散在各处,书架上的书大部份都扯了下来,还有,那面墙……”
“墙怎么样?”
“墙上都是手印。”
“可否形容一下?”
“浅浅的手印,似湿了水盖上去那种,我认出是慈香的手印,房裹根本没有别人,她的手小小的,中指比较长,很容易辨认。”
“除出这个,还有什么异样?”
“下午,她自外回家,主动与我亲近,说笑,并且计划周末去什么地方游玩。”
“你会不会说她前后判若二人?”
“慈香与我的关系一向不算坏,我会说她渐渐又开朗了。”
“是,也许她终于决定从头开始。”
“医生,”石太太的声音喜悦,“我女儿是否经已痊愈?”
谢医生答得很保守,“她已缓缓走出牛角尖。”
“呵,万幸,医生,谢谢你帮忙,你真是国手。”
“哪里哪里。”
谢医生有种感觉,石家母女,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来了。
作为心理医生,他真诚希望病人一去不复回。
前一个晚上,石慈香房内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医生有解释。
她终于与墙内人作出协议,忧郁的她进去,开朗的她出来。
事前当然经过一番挣扎,至少她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
可是她把这一切都瞒着医生。
为什么?
怕医生嘲笑她?对她来说,医生始终是陌生人。
还有一个可能,墙内的石慈香怕医生试练她,考验她,她怕医生发觉她不是先头那个石慈香。
谢中明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喂,他同自己说:您当心走火入魔。
他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家。
不出他所料,石家母女,在接着的一段日子内,并没有再出现。
渐渐她们也在他的记忆中淡忘。
谢中明过着一种很沉闷的生活,自医务所回家,自家出发到医务所,一日三餐非常简单,工余并没有什么娱乐,不过是与电脑对奕,或听一段古典音乐。
不知多久没约会异性了。
他怕那些厉害的小姐们一开口便问他收入多少,住在哪个地区,父母是否健在等等,彷佛三次约会之后,已经可以论及婚嫁。
而对于时髦厉害的新女性来说,婚姻,也不过是点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