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落花帘不卷(中篇小说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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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嗨。〃
尊尼说:“替我拍得好一点,你为我拍照,美则美矣,总是少了灵魂。〃
我但笑不语。
〃笑什么?〃
〃没什么。〃老约在咖啡室拍照,怎么会有灵魂?才怪呢,〃但我也费事同他争辩。
〃要拍得你与那个人拍的一样。〃尊尼说。
他指的是老柏,我知道。
老柏那辑照片真是可遇不可求,连我自己都非常满意。
我装好了底片,往镜头里看进去,吓了一跳。
我看到的是老柏。
我几乎怀疑自己眼花。
我抬起头,“老柏!〃可不是他。
又遇上了。
我同他介绍:“柏德烈,这是尊尼。〃
尊尼凝视他,“我知道,你是那照片里的人。〃
我笑,有时候一个人做不用动脑筋的工作久了,人就跟着迟钝,尊尼是最好的例子。
老柏很害羞,不出声。
我向他微笑,“这便是我的日常工作。〃
〃我与客人在这里喝茶。〃他说。
我说:“我们还是没通电话。〃
他说:“我一定会找你。〃
我心想:何必考虑太久?一个电话而已。
〃不妨碍你工作。〃他礼貌的回他自己的座位。
尊尼问我:“你的男朋友?〃
我说:“看样子没希望了,即使是小婴孩,看到喜欢的东西也会伸手攫抓,他分明是对我不感兴趣,认识近一个月也不来约会。〃
〃也许人家慢热。〃
〃再慢也不能这么慢。〃开头我也乐观过。
〃你要快,也有呀,今晚跟我到的士可去,保证一打以上的男人来约会你。〃
我说:“少废话,坐下来别动。〃我按动快门,捕捉他神情。
〃那男人不错,仪态高贵。〃
〃别说话。〃
等我们拍完照,老柏已经走了,他客气地替我们付过账。
这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
尊尼间:“为什么我没有那样的气质?〃
我说:“你太刻意、太造作、太经营,尊尼,你不能挥洒自如,自然地表演你的仪态。〃
〃你说得太玄,我不明白。〃
〃换句话说,别太用心,顺其自然。〃
〃我还是不明白,我又没有强逼记者对牢我拍照,是他们拍了去登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出席那种有记者的场合呢?〃我叹口气,他这个人如牛皮灯笼。
〃人家请我去呀。〃他理直气壮,“我故意不去,且非更加造作?〃
由此可知他性情是个俗人,无药可救。
我收拾道具。
尊尼说:“说了半日,伶玉,我保证你交给我的又是行货。〃
〃当然是行货,不然还呕心沥血不行?〃我大笑,“我哪来那么多血?〃
〃真拿你没折。〃
〃只要我的行货比别人的行货精,你老就包涵包涵吧,这是一个比较性的社会,只要你认为你已经得到比人家好的,就应该满足。〃
〃是,小姐。〃他不悦,“再见。〃他走了。
没想到一回家就接到老拍的电话。
“是你?〃奇怪,有话他刚才为什么不说?巴巴打电话来,而这个电话,他偏偏考虑了一个月才拨。
〃出来吃晚饭好吗?〃他问。
“好。〃终于动嘴了。
“七时正来接你。〃
我洗刷得特别用心,头发梳得光亮,服装端正,还在柜底翻出小皮包,拿在手中,正如淑馨所说:所有梁山泊好汉的风情全部收拾得密密的。
他把我接到极富情调的法国饭店,有人在你桌子边拚命拉提琴那种地方。
在吵耳的环境下,他的话题渐渐入港。
这一刻就要来临了吗?我觉得滑稽,像电影情节般呢。
他说:“……我没有什么朋友,生活很单调。〃
我礼貌的说:“每个人都如此,大都市普遍的现象。〃
他嚅嚅的说:“你会明白吗?伶玉,看上去,你是一个很智慧的女孩子,你会了解吗?〃
我很耐心,温和的说:“你可以向我倾诉,我并不是大嘴巴,你可以放心。〃
“我孤独了许多日子,为了一个人,我回香港来,现在我觉得创伤已无痕迹,可以从头开始。〃
〃没问题,人总要活下去努力将来。〃我啜饮拔兰地。
他很为难,耳朵涨红,几近透明。
我心中存着一个老大的疑团,对我,他同必这样?
他把杯子转来转去。
我说:“你可以相信我。”我按捺不住。
〃你的朋友尊尼。〃他没头没脑的说。
〃尊尼如何?〃我摸不着头脑。
〃我想……〃
〃你想什么?〃我微笑问。
〃我想你介绍尊尼给我认识。〃他冲口而出。
我抬起一道眼眉,忽熟之间灵光一现,我明白了。
我们之间有一刹那的死静。
在那一刹间我内心错综复杂,但廿秒钟内我平静得无可再平静,原来他是那种人。
多么可惜,世上好男人已经够少够少,而他却是尊尼的同路人。庸俗的尊尼与脱俗的他?
老柏紧张得如竖起毛的猫儿,他急需安慰,我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连忙用自己的手按住他的手,“不要紧,柏,我会替你安排,我会叫尊尼跟你联络,我跟他很熟很熟。〃
他感激得几乎落泪,“伶玉,我早知道我可以相信你。〃
〃当然。〃我喃喃说:“当然。〃
真倒霉,心中酸甜苦辣齐齐冒起。
这场幻象之后,我又恢复同李陈淑馨的邦交——在中环午餐。
我例牌用手撑着下巴,万念俱灰的样子。
李陈在说:“……成熟女人应该像你这样——〃
成熟,熟得烂透,皮都皱了,早掉地下了,称赞一个女人成熟并不是什么好字句。
有一个人走过来,手搭在我肩膀上,“表嫂,伶玉,好久不见。〃声音亲昵无比。
我一抬头,是柏德烈,是,又遇上了,他身边跟着名模尊尼,尊尼老实不客气的吻我面孔。
淑馨睁大眼睛瞪看他俩。
他俩打过招呼后潇洒地离去。
淑馨问:“怎么回事,喂,怎么回事?〃
我苦笑,谁说我没有男朋友,我男朋友多着呢,对我又好。
唉。
邂逅
我有一个朋友,喜欢晚上喝咖啡,也不一定是喝咖啡,他就是喜欢在那些地方兜来儿兜去,各人的兴致不同,他就是喜欢这样。
这人,小丁,是我的同学,毕了业也便出来跟父兄学做生意。我呢,念了三年大学,没考上毕业试,索性退学了,现在职业是──说出来很难相信──写稿。
今天小丁在晚饭时间打电话给我,让我出来,我推说没空,但是喝茶可以,我还有几千字得赶一赶。
结果越想赶,越赶不出来,出来的时候,才写了一半。
做这种事就是这样。看来轻松,做起来还真不容易。
我到了咖啡店,看见小丁坐得端端正正的。
我进去,向他笑了笑,坐下来。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发觉小丁实在不应该在晚上到处兜了,他的脸色极其苍白,有种营养不良的感觉。
他最多只有比我大一岁,大家都是年轻人,实在不应该憔悴得这样子。
我向侍者叫了一杯茶,看着他。
他还是不出声,像那种传统文艺小说里的男主角。
我心里暗暗好笑。
这是一间他常来的咖啡店,这时候人不怎么多,很清静,除了杯子碟子相撞的轻脆声之外,没有什么其它的声音了。我们两个人都没出声。
我要看看是谁先忍不住开口。
这家伙,把我百忙中叫出来,这样瞪着眼朝我看,空空洞洞的,神经病。
终于他说:“伟,你来啦。”
“废话。”
我坐在他面前,当然是来了,否则怎么办?
“什么事,你?”我问。
他的手指了一指,“看见那个女孩子没有?”
我并没有转过头去,“什么女孩子?”
“你看呀。”
“不看,”我告诉他,“无端端的乱看人,疯了?”
“可是你非看不可。”小丁说。
我只好微微侧身一看,见到近窗口处坐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打扮很浓,脸一大半被长发遮着,看不清楚。她低看头,拿着杯子在喝茶,手指尖长长的,搽着银红色。
这样的女人,我绝对不感兴趣,这样的女人,在这一区,一个晚上可见到几百个,站在街角,稍微有一点耐心便可以了。有什么好看的?
“看到了。”我回过头来说。
“怎么样?”
“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女人?”我反问。
“是的。”
我冷笑,“你真疯了,下次叫我出来,场天救命都不会答应你。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那么空?”
“你看仔细了没有?”他不理会我,“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每个晚上,都在这裹喝茶,都在固定的位子上,满意吗?”
“庸俗不堪,现在真的不流行这种方式了,一九一八。年还可以显得别致。”
小丁笑,“你真刻薄。”
“为什么不过去问问她呢?可能写小说有题材。”
“我不高兴写社会小说,也没有兴趣与陌生女人说话,你一向有这种胆识,应该你去。”
小丁问:“你支持我吗?”
“不支持,假如你要去,人家叫起救命来,我会装作不认得你。”
“算朋友吗?你!”
“不算也没关系。”我耸耸肩。
“她抬起头来了,你可以再看她一眼。小丁说。
“我劝你早点睡觉,多点休息,”我怜悯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