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渲-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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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晨仰面躺在绿草中,蟹青的绸衣勾勒出流畅如水的“大”字型。他常这样一连几个时辰仰望天际,数一数苍穹中飞逝如电的飞鸟,然后继续与空寂得没有一丝白云的天空无语相对。时光就这样子一过四个月,他作为耶律氏族长——耶律旌风的客人来到草原深处,不知不觉就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一个月前,彼特罗因为新婚妻子的缘故,在与陈晨一道的考古行程结束后回到郡王的领地。除了与旌风一起书画论墨的时候之外,陈晨就只有这样一个人在草场上看天发呆。
契丹考古之行历时两个半月,各处的行旅都由旌风的内侍全程陪伴。一路所见,契丹民族的遗存在时代已所剩无多。在草原以外的沙漠中,一座辽代古城早已被岁月剥蚀得只余苍凉的轮廓。旌风也曾亲自带领他们来到位于阿鲁科尔沁的天山。“阿鲁科尔沁”蒙语意为北方的弓箭手,而这里被唤作“天山”的一片草原山地就是传说中契丹族的圣地――木叶山。天山上还耸立着辽代的佛塔,塔中还留有契丹文字,然而契丹始祖庙与塑像已不存,不能不说是一种历史的遗憾。所幸在旌风承袭的氏族收藏里,他们见到的历代契丹王族族谱、画像和器物堪称惊世绝品,对圣山的遗憾倒是一种极好的弥补。鎏金马鞍与镔铁战刀是契丹的标志,在旌风的族属中还保有世代相传的匠人,虽说距大辽时代已经十分久远,但历任族长的佩刀和金鞍便出自于拥有制造密技的工匠之手。
一路看去,彼特罗与陈晨都有相近的感慨。岁月终会将远逝的文明悄然抹去,此事正是任何人力所不能及。正象那北方枭雄契丹族,轰轰烈烈的存在过,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历史长河。在明代也已经只有些微的遗迹,到了21世纪的时候,连这些遗痕都被历史的潮汐冲刷得一干二净,象是那辉煌的大辽朝原本就不曾有过。
行程结束后,彼特罗携妻子葳蕊儿返回辽北王城,并出任骁骑营医官,陈晨则应旌风之邀,留在这里继续研究契丹文字和历史。
此时,耳边渐渐听清由远而近的索索声音,那是衣袍擦过长及膝盖的草丛声。来人走到陈晨身边站住,只看他手中的银铂马鞭和踏在草地的金穗长靴便知来者是谁。
“陈,躺在这里做什么,跟我骑马去!”
陈晨举目看着一身琥珀色薄缎蒙古袍的耶律旌风,金丝系起的栗棕长发直及腰际,金线连缀的松石垂珠丝穗交杂在栗色发缕中,挺峻站姿可比希腊神话中的战神马尔斯。陈晨好笑地想着,如果旌风穿越时空来到二十一世纪,绝对是个风靡华人世界的万人迷……
“陈,你笑什么?”
陈晨一跃而起,拍打两下衣上的草屑。“没事,骑马去吧。”
一阵快马狂奔,终于又是毫无悬念的以陈晨的失利告终,他的马术远不及旌风。急喘如牛地下了马鞍时,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颠碎了。旌风却早就好整以暇地坐在大树旁边,手执长箫吹出悠远萧瑟的古曲。
“陈,你们这些600年后的男人怎的这样羸弱不堪,你这样子怎么保护自己的女人?”旌风把箫递给侍从,从树下起身,正好架住脚跟不稳的陈书生。
“也不全是我这样,象你这样的也有。”比如那些肌肉发达的运动员,潜台词没有说出来,他不想徒劳地向这契丹王解释600年后的时代特色。
旌风哈哈一笑,松开陈晨的胳臂,薰衣的淡香和着汗水的湿气一闪而去、化在风里,这契丹俊少真如草原上的狂烈飙风,清冽袭人、魅力无敌。
“再过十五天是蒙古人祭敖包的日子,贯海和振霆会来科尔沁,到时赛马摔跤,你会大开眼界。”
“哦?”陈晨道:“那我拭目以待,看你们这三巨头分出个高下。”
“郡王请来一位隐居数十年的奇人,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也许可助你返回600年后。”
“啊……”这一尾音拉得长长,陈晨清楚地感到胸中某个部位一阵紧缩。
“陈,你要珍惜这草原美景,如若离开,再见几无可能。”旌风说着解开外衣抛给侍从,只着雪缎的中衣和系在长靴中的银底缠枝银纹裤,紧一紧腰中的金丝带,道:“咱们再赛一程,我若没超过你两个马身就算你赢!”
“还是算了,我注定会输。”陈晨道,“站在这儿看一会风景吧。”
旌风没有坚持,只说一句:“太轻易认输了罢。”便将马鞭交给侍从,与陈晨并立于叶茂根深的大树荫下。
风吹草动,绿浪婆娑,立于科尔沁无边草场上的两个青年男子,一个如白龙激空,一个如风拂玉树。眼望着长空如碧、草场如茵,却皆不知对方心中在想着什么、又想着谁。不远处,几尾优雅的白鸟徐徐飞落,头顶丹红、白翅飘渺、墨尾拂风,是高贵清傲的丹顶鹤。风吹草低,那华贵美丽的大鸟有绿海中掩掩映映,时而亮翅,时而低首,时而踱步,白羽红顶就在一片翠色中,抑抑扬扬隐隐现现……
金石交
10
盛夏六月,宁静的科尔沁草原上突然喧哗鼎沸,几十、上百里外的牧户或驾车或骑马赶到耶律族属的漆水河大牧场,架起的蒙古包和搭好的帐蓬层层叠置,所有人都沐浴在草原明澈阳光之下,男女老少全将兴高采烈写在脸上,激越的情绪溶化在朴质率性的笑颜中。离“祭敖包”盛典的吉时越近,万众期待的心情越加渴切,渐渐凝成一脉兴奋难捺的炽热气息,在人丛之中无比欢快地蔓延流溢。
扎营地不远处就是那著名的漆水圣领大敖包,这敖包建在水草丰美的圣领山上,东面便是水道宽延的漆水河。雄伟的大敖包驻立在高坡之上,千千万万块大大小小的白石历经百年的累积,石山一般矗立在草原绿海青空之间,真如镇山的大神,庄重而威严。石山的顶端处围有柳条圈,上插有碧绿如翠的柳枝,此谓“神树”,招扬挥动的神树上插着绚丽的七彩神幡,是碧绿草原与白石敖包中最跳跃的色带。敖包 岿然耸立,鲜艳的神幡如手臂般猎猎招展,一动一静,象是陈述着亘古未变的天地大气,又象是神风激荡,召唤着奔马而至的远方来人。
一队快马遥遥而来,最前的三匹神驹让翘首以待的人潮一阵波动。谁也没见过如此高骏壮美的宝马,比草原上所有的名马都要雄健而高大。一身锦绣落霞色,在日光下金线浮动,金红交措,似烈日骄阳。骏马奔跑的步态高傲而稳健,扬起四蹄,宛如腾云而至的天马。
见过些事面的人在低低私语,“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红锦骢吧,辽北王族的专有神骑。”
“一定是红锦,每一匹都是无价之宝啊。”
“这次耶律族长请来漆水观礼‘祭敖包’仪式的贵宾就是辽北郡王和敬大将军,骑在红锦骢上的人一定就是这三个主位了……”
马队已经奔上山坡,离圣领大敖包越来越近,三匹红锦后面是二十多骑一色的白马,那是漆水名驹“银细浪”。陈晨是嘉宾中的一员,胯下也是白如晴雪的骏马。他牵动缰绳,马儿略略放慢脚步,前驱的三匹红马太过耀眼了,他已经听到等待祭祀大典的人们发出一阵阵惊叹声。
祭敖包是蒙古人延续百多年来的盛会,旨在求山神保佑风调雨顺、五畜兴旺、无灾无病、万事吉利。而今年的大典又因耶律旌风请来的贵客倍加令人瞩目。辽北郡王的显赫声势早已传遍北方,新晋为大将军的敬振霆更是天朝皇帝钦锡封号的沙场骁将,而祖上数代居于此地的契丹氏族人,现任的年轻族长——耶律旌风更是科尔沁响当当的人物。人们为争睹这一盛况,提早几日就赶到这里,此时远远望见三匹红锦骢率一队“银细浪”飞驰而来,有如白浪涛拥簇红日轮,岂能不惊呼雀跃?
此时,敖包前早已摆设了千重万叠的糕果供品,正面桌案摆放全羊。所有法师和司礼官身着祭祀长袍,只待主人和贵宾开启这庄重的仪式。
旌风带领众人在祭礼外围下马,这三个驭红锦而来的青年男子此时正是万众注目的焦点所在。为表参与盛大祭仪的虔诚慎重,三人皆身穿蒙古盛装,将军明紫、郡王藏青、旌风栗金,劲健挺峻的腰间都松松垂着黄金宝石流苏宽带,佩带蒙古弯刀。旌风率领众人穿越人流直至最前方,按照主宾位序静待仪式开启。
号角长鸣声中,深孚众望的司礼长者走向祭坛,向敖包焚香、敬酒、献哈达、唱祭歌。数百名喇嘛齐念太平经,一时间,颂经声与礼乐声飞贯天际,香烟缭绕直上云天。
旌风以族长之尊率先向敖包进香,率众行跪拜大礼。漫山遍野前来祭祀的人们随后跪伏于地,三拜九叩,默默祝祷。虔诚参拜的人群漫山遍野,各色的彩缎盛装铺遍万里草场。
祭奠仪式完毕,众人只等盛会开始,却见祭台下的旌风及两位贵宾并无退出之意,司礼者极其庄重地再次设置案台,请出菩萨宝像,升上香、斟上酒、鲜花供果顷刻间排满红雕金沿的案几。
“陈,这是什么仪式?”与众人一道退出礼坛中心的彼特罗在陈晨耳边问,深感疑惑不解。
“这个,我也不清楚。”
瞻望香案边的三人,个个面容肃穆沉静,蒙古袍鹿皮靴加身,更彰显北方男儿的精钢铁骨豪放风范,一个个皆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大略雄才。陈晨黯叹一声,他们才是一个世界里的同道中人哪。
礼坛正中一切设置已毕,三个男子在菩萨前一齐下拜,敬将军居中、郡王在右、旌风在左。三人在此歃血盟誓,跪拜天地,诸神为证,契若金兰,从此结为生死与共的异姓兄弟。
湛蓝浩瀚的万里青天下,漆水圣领敖包雄壮巍峨,赤红、金黄、绛紫、油绿、宝蓝、精白、银朱……各色的神幡在草场长风中劲舞翻飞。金樽中映出苍穹的颜色,鲜红的血滴入酒中,从此让热血与烈酒贯注兄弟的生命,不必做那孤灯影只的江湖客,轰轰烈烈快意情仇中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