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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矛盾文学奖提名 徐贵祥:历史的天空 不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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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辉和他带来的姜家湖等三名干部,能够跟他们一起闹革命的只有洛安州里一个搞地下工作的教书先生王兰田。

  队伍是杨庭辉拉起来的,原先叫红军凹凸山游击支队,归某某方面军领导,抗战爆发之后才改成八路军凹凸山游击支队,划归江淮军区管辖。

  江淮军区是鄂豫皖红军转移到川陕时留下的部分部队组建的,过去同凹凸山根据地接受的指挥系统不同,为了加强和控制这支武装,军区和党的江淮分局派遣张普景、窦玉泉、江古碑和李文彬、朱疆等人到凹凸山,这个安排多少有些改组的意思,杨庭辉心里自然明白,便专程到江淮军区和分局汇报了想法,说自己这几年主要精力都用在建立武装上,远离组织,学习上有些跟不上形势。现在面临新的任务,恐怕难以适应,要求到陕北抗大学习,把队伍交给窦玉泉和张普景二同志,把特委的工作交给江古碑和李文彬二同志。 杨庭辉表了这样一个态,江淮军区和分局反而有些歉疚,一时竟难以决断。

  恰好此时东条山战役结束,在此役配合国民党军武培梅部作战的程度旅长和李志坚政委率主力部队进驻江淮,程度担任江淮军区司令员,李志坚政委兼任江淮分局书记,而程度和李志坚都是红军时期杨庭辉的老上级,在对待凹凸山的问题上,李志坚很慎重,说:“杨庭辉这个同志我了解,是经过严酷考验过来的同志,有勇有谋。凹凸山这几年形势发展得很好,呈上升趋势。在这样的情况下,那里的组织没有必要进行大的调整,新去的同志都有文化,可以用起来,但还是要杨庭辉同志扛大梁,他有威信,能够服众,便于开展工作。”

  如此一来,张普景的政委就没有当上,只当了支队的政治部主任。杨庭辉仍然身兼支队司令员、政治委员、凹凸山特委书记三职。

  原凹凸山根据地和苏区的联络员、洛安州地下工作负责人王兰田回到支队担任副政委,实际上履行政治委员的职责,而在当时,政治委员是有最后决定权的。这些年来,杨庭辉在明处,王兰田在暗处,两个人也可以说是老搭档了,让王兰田以副政委的身份行使政治委员的权力,杨庭辉是比较放心的。

 
第二章(四)  
徐贵祥  
 

  平心而论,没能按部就班地当上政委,张普景并没有什么牢骚,这是在战争的环境里,即使是高官,也绝不可能有厚禄,这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事业,要当官享福,他就不来参加革命了。

  他的平民生活经历使他有理由相信他就是无产阶级,他对于革命的向往使他有理由认为他会成为无产阶级革命先进的一员。他能够读书读到中学,得益于武汉铁路工人劳工总会,  
他的父亲就是工人大罢工的领袖,是在敌人的枪口下牺牲的,他张普景是武汉铁路工人用自己的血汗钱抚养长大的。革命,在他的少年时期就是跳动在他血脉里的火苗,他既然是为革命而生,也必将为革命而死。他是满怀着一腔革命的热血参加了红军从而投身了革命,并被江淮军区和江淮分局作为纯粹的布尔什维克分子派到凹凸山的。

  可是,来到这里之后不久他就发现,这里的情况并不像他理想的那样,这里的革命方式有问题。

  部队也不像他想象得那样纯洁,前些日子配合刘汉英的队伍撤退,他带了一个中队守黄门集,仗还没打完,战士们就去商行扛东西,他差点儿没开枪毙人。显然,这支部队的纪律存在着很严重的问题。

  打从见到梁大牙那天起,张普景就没有把他看成是一个同志。在张普景的心目中,像梁大牙这样的人,就算他参加八路了,他也是一个投机分子。梁大牙知道什么叫信仰吗?他有革命的理想吗?风马牛不相及嘛。在榆林寨初见梁大牙的时候,这个人的丑恶表演给张普景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那简直就是个泼皮无赖,让这样的人来革命,那革命成了什么了?

  梁大牙的“换鞋事件”发生之后,张普景很不客气地向杨庭辉提出了批评,说:“那个梁大牙实在不像话,一个野汉子,没有纪律观念,没有阶级觉悟,这样的人跟鬼子打仗敢拼命,跟自己人也敢拼命,是个老虎屁股摸不得的角色,我们的队伍不能要这样的害群之马。”

  杨庭辉却不以为然,说:“他刚刚加入队伍嘛,一个人的进步是有过程的。”

  张普景说:“有问题就迁就,那我们的组织还有什么力量可言?老杨我实话跟你讲,我发现我们的队伍纪律很松弛,梁大牙是个典型的例子,这些人不改造好,对革命是有害的。”

  杨庭辉说:“现在的主要任务不是改造梁大牙他们,而是抗日。培养人的工作是一个长期的工作,老张你不要急,还是得发挥他们的长处,慢慢来。”

  尽管政治部目前只有四个人,但张普景作为主任,还是不屈不挠地坚持要给干部们上政治课,要宣讲《共产党宣言》,要让干部们明白革命的性质、纲领和目标,要让他们懂得,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要让他们树立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要杜绝诸如强迫战士换鞋子之类的行为。

  杨庭辉对张普景的工作并非不支持,但杨庭辉说:“老张你别忘记了,国民党叫我们是土八路,我们就是土八路。《共产党宣言》要讲,要长期讲,要永远讲。但是,还有一些小道理也要讲,讲了就管用。怎么树立共产主义信仰?这些人都是种田的,你告诉他,到了共产主义,他就有田种了,不用租别人的田了,他就明白了。

  日本人到中国来,掠夺我们的财富,杀害我们的兄弟,糟蹋我们的姐妹,这些实际的东西要多讲。培养信仰要靠长期工作,但激发仇恨很快就能见效。共同的利益可以使我们的部队团结一致,共同的仇恨也可以使我们的部队团结一致。团结一致就是战斗力。”

  张普景细细分析杨庭辉的话,虽然说得天衣无缝,但其实是告诉他,少讲理论,多讲实际,少谈主义信仰,多讲利害关系。张普景对杨庭辉的观点很不满意,说:“那么,通过这样的方式培养出来的觉悟是什么呢?把个人利益同信仰混为一体,甚至用低级的个人需要取代对崇高理想的追求,这是实用主义,甚至是机会主义。” 杨庭辉说:“凹凸山的革命还在低级阶段,我们应该有的放矢。你现在就跟梁大牙他们讲这个信仰那个主义,他听不明白,听不明白就不买你的账。你想让大家一夜之间就成为有思想有理想有信仰的革命者,那是不可能的。革命的路很长,革命的思想只能一点一滴地灌输。不认识这个道理,就要走弯路。” 杨庭辉有这样的态度,张普景就有些灰心。是啊,跟梁大牙之流去谈什么理想信仰之类的东西,不就是对驴弹琴吗?看来只能这样了,凹凸山的革命也只好按这些土包子能够接受或者能够施展的方式进行了。

 
第三章(一)  
徐贵祥  
 

  就在梁大牙和朱一刀在凹凸山南接受张普景“革命信仰”教育的时候,陈墨涵和韩秋云却进入到另外一个天地。

  那天在庄子岭分手之后,韩秋云和陈墨涵一路辗转,等他们饥肠辘辘地赶到三岔渡口时,已是天色刚刚见亮的时分,这才发现渡口的桥板已经被拆掉了。

 
  三岔渡口在二道河和漫流河的汇合处,也是河东河西河北三个方向往蓝桥埠赶集的必经之地。往日的这个时辰,河西岸总是挤满了人,有抱鹅挑菜的,有扛竹席子的,也有大姑娘小媳妇挎一篮鸡蛋到镇上卖了买盐扯花布的。五尺宽的木板桥不够用,往往还要加上王老三的渡船来回摆渡。可是眼下,这里却空空荡荡,只有一层薄薄的氤氲在河面上飘动。陈墨涵望着宽阔的河面,顿时感伤不已。一夜之间,物是人非,真是恍若梦幻俨然隔世了。

  没有了桥,也没有了船,二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在望河兴叹,只见几只船顺流而下,船上的人见岸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便把船靠了过来。船上载的,是一些穿着黄衣裳的兵,起先看不真切,待看清楚了,陈墨涵的脸色就变白了——天啦,这是国民党的队伍。

  “快跑——!”陈墨涵一把扯过韩秋云,撒腿就往河湾里跑。岂料在此紧要关头,韩秋云却筛了糠,两条腿好像是赘上了湿柴捆,死沉死沉地拖不动。

  “站住,不要跑!再跑就开枪了!”

  船上的人跳上岸来,一边追赶一边喊叫,还噼里啪啦地拉枪栓。韩秋云被陈墨涵拽得跌跌撞撞,脚下绊了一块石坎,嘴里惨叫一声娘,一头栽进河边的芦苇丛里。 黄军装们围了上来,其中有一个腰里别着手枪的军官,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陈墨涵这当口心里也是噗噗乱跳,竭力保持表面镇静,打起精神回答:“东洋鬼子打进了蓝桥埠,我们两个是跑反的。”

  “跑——反?”军官模样的人似乎不大相信,说:“蓝桥埠昨天都烧了,你们该往河东走,怎么走到这里啦?再往前走就是梅岭了,你们知道吗?”

  陈墨涵见这几个官兵虽然严厉,但是还没有开枪的意思,稍微放了心,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了吧。 “我们就是要去梅岭。”

  军官有些意外,问道:“梅岭住的是八路军的游击队,你们知道么?”

  陈墨涵坦然回答:“我的国文先生王兰田也在那里,我就是去找王先生的。”

  正在说话之间,河中心的船上有人喊话:“张营长,团座让你把人带过来。”

  军官模样的人一挥手,几个荷枪的士兵便拥过来,推推搡搡地押着陈墨涵和韩秋云上了一条大船。

  功夫不大,一个士兵从船舱里钻出来,挑开了布帘,随后跟出来一个高挑个儿军官。军官戴大沿帽,穿毛料军服,约莫有三十多岁年纪,方正脸,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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