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帘的背后-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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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此讯,震惊之下的叶赫那拉不得不采取行动。在这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这个消息证实了她最大的担心:肃顺打算把她的儿子推到一边。她只有孤注一掷,要不然的话,她丈夫的咽气是分秒之间的事,而她也就会永远失去行动的机会。
据她自己说,她找到了儿子,从奶妈那里把他拽走了,扯着这孩子急匆匆地赶到烟波致爽殿。在过去,她总是被那些守卫挡驾,固定不变的理由是:圣上病重,除朝廷大臣之外不见任何人。现在,咸丰明显已经快死了,守卫们本能地放过了她,让这位太子的母亲,急匆匆地带着孩子去见他的父亲。如果她是一个人来的话,他们将会挡住她,但面对这个5岁的“天子”,他们不能不感到敬畏。
皇帝的寝宫里站满了大臣,包括肃顺和他的亲信,他们全都惊呆了,以至于没人上前阻止她。就这样,她大踏步地径直走向了那张装饰华丽的乌檀木床,把儿子搂在胸前,就像是搂着一把杀手锏,声音清晰地对着被单下那个苍白的身形说:
“皇位继承人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第一部分 叶赫那拉氏第21节 宫廷政变(4)
咸丰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睡着了,或者是不省人事,他没有回答。或许已经太迟了,心急火燎的叶赫那拉把那孩子往床上一搡,提高了嗓门:
“你儿子在这儿!”
咸丰的眼睛睁开了,目光停留在那孩子的身上。房间里一片死寂,他的嘴唇动了动。
他有气无力地说,“自然是他继承大统。”然后又补充道,“由他的两位皇额娘辅政。”
说完他最后的这几句话,几分钟之后,他死了。
由于这次大闹寝宫,叶赫那拉的大胆冒险总算成功了。许多年之后,回忆起这次正面对峙,她说:“我不希望再有人去经历我那时候所经历的事情……这事既然定下来了,我也就放心了。”这是她一生中头一次重大危机,也是她所遭遇的最勇敢的行动之一,形势的变化是如此迅速,以至于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就采取了行动。她就是凭直觉掌握了这样的法则:对于一个满清宫廷里的女人来说,要生存,就必须大胆。
肃顺脸色煞白、怒气冲冲。凭着这最后的喃喃数语(那么多大臣都听见了),咸丰就这样将他精心策划的密谋给搅黄了,他本打算把一个替代品放到那把龙椅上。就为这,肃顺也决不会饶过叶赫那拉。如今,他不得不去应付这个宫妃的孩子。不过,他压根就没准备接受咸丰最后的遗命:让这孩子的两位皇额娘辅政。
当母子俩人被一群谄媚的朝臣和护卫们簇拥着出了寝宫的时候,藉着照看皇上龙体的由头,八大臣私下交换了意见,接着就召集了一次会议,宣布:他们将遵守皇上早先对他们(而不是两个女人)的委任,担任这个孩子的“赞襄政务王大臣”,这意味着给了他们每个人“顾命大臣”的头衔。他们说,这个任命是在皇上神志清醒的时候作出的,比他在临死之前那几句神志不清时的咕咕哝哝更重要。会议上,没有提及两位皇额娘的任何角色。作为“顾命大臣”,他们将代替儿皇帝统治天下,直到这孩子成年(这个标准也要由他们判断)。叶赫那拉戏剧性摊牌的时候,有不少朝廷大臣在场,为了回应这些人的非难,肃顺断然宣布:顾命大臣决不会以任何方式屈从于寡居的皇后或者这孩子的母亲。
这一宣言,在在场的大臣、亲王和将领们当中引起了一场骚动,这种安排所援用的先例到底是什么,谁也没有把握。从最后一次摄政期算起,也快有两百年了,还没有哪个活着的人有处理这一程序的经验。由于八大臣在热河的铁腕管制,再加上这一地区早已被他们的军队所包围,因此没人胆敢向他们挑战。因为亲王和大臣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会议被迫中止。在接下来的24个小时里,每一个人(包括惇亲王和醇亲王)都在不同的会议之间疲于奔命,不停地争论孰是孰非(和他们自己一直秘而不宣的野心正好相反)。其间,八大臣也着手解决他们希望解决的一些事情,并且想借此测试一下水深水浅。
一开始,他们小心翼翼地在官方文件里自称“赞襄政务王大臣”。随着胆子越来越大,就干脆将他们的联合头衔改为“军机处赞襄政务王大臣”。严格说来,这8个人当中,只有4位“军机大臣”。凭着这样僭越的头衔,另外4个人(包括肃顺自己)就俨然以“军机大臣”自命了。而这样的任命,只有皇上才能做出。
肃顺拒绝提升这两个女人在朝廷的地位,这一行为所引发的反冲是:一场特殊的关于礼节的战斗在满清朝廷中开始打响了,而所谓的“规矩”,为这场战斗提供了锋利的匕首。这场战斗并没有直接攻击八大臣或者试图阻止他们攫取权力,那样将很快演变成血腥屠杀。满洲家族的规矩,允许朝廷大臣把礼节作为一个问题提出来,用这样方法让肃顺栽跟斗,也就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
在热河,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最后的口谕,已经指定两位皇额娘辅政,而且,他们所有人也都知道,八大臣通过自命为摄政者而正在完成一场事实上的宫廷政变。他们声称(小心翼翼地采用最含混、最谦恭的措辞),应该尊重先帝最后的遗愿,通过抬举新皇帝的两位皇额娘来表示对传统的尊崇。面对吹毛求疵的大臣和傻乎乎的王爷们(他们所有人都千方百计在传统美德方面表现得要高人一筹)所组成的一垛石头墙,肃顺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这是满洲人唯一的客厅游戏,但也是一种暗藏杀机的致命游戏,违犯规矩所得到的惩罚很可能是掉脑袋,或者更糟。打从雍正皇帝开始,我们看到的就是一个生活在都察院的监控之下的极权国家,一个建筑在恪守规矩的基础之上的恐怖统治。最平常的失误,可以找出叛国的罪名;每一个遭到指控的人,等待他们的是黄绸绞索。这套把戏肃顺已经操练多年,利用它恐吓政敌、勒索贿赂,所以他知道:流言蜚语要把自己打翻在地,是多么容易。
肃顺习惯于通过鬼鬼祟祟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回他决定采用回避的方式。于是,他请求秘密会晤寡居的钮钴禄皇后。使尽百般诡计,说尽千般好话,向她解释:由于大行皇帝升遐,以至令人遗憾地耽搁了正式宣布她为大清帝国的皇太后。请求她再度与顾命大臣合作,保管两方御玺中的一方,用它签署顾命大臣代替儿皇帝所颁发的上谕和法令。
24岁的钮钴禄皇后和蔼而亲切,打从14岁以后就一直生活在宫里,对政府运作的错综复杂也不过只有一点点粗浅的了解,对于阴谋诡计则更是毫无经验。她完全不是肃顺的对手,最后发现自己只能同意,于是,肃顺匆匆忙忙地召集了另一次会议。
当朝廷中一干人等集合完毕,肃顺宣布:正式尊奉钮钴禄皇后为皇太后。他重申,顾命大臣将负责代替这孩子草拟所有的谕旨,不过此事有皇太后的全面合作。每一篇谕旨都将加盖两方御玺,一方盖在起首的位置,一方盖在结尾的位置。有一方在肃顺的手里,另一方则在新任皇太后的手里。他没有提及这孩子的生母,叶赫那拉。
又一波抗议的浪潮汹涌而来。有几个大臣质疑将孩子的母亲排除在这一安排之外的正当性,尤其考虑到大行皇帝最后的遗愿。肃顺的反对者们总算又找到了一个让他们纠集到一起的由头。
肃顺勉勉强强地致函叶赫那拉,请求私人会见。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并不难推想,因为在稍后发布的、关于这一事件的官方文本里,可以发现不少蛛丝马迹。在去松鹤斋的路上,肃顺盘算着:可以授予叶赫那拉皇太后头衔,但御玺必须继续留在自己手里。他想,让叶赫那拉成为一位堂堂正正的皇太后,也许能安抚她,同时又能让那些吹毛求疵的批评者住口。
当她走进房间,我们发现,她的外表已经戏剧性地改变。服饰华丽、浓妆重彩的嫔妃,已经被眉清目秀、喃喃诵祷的年轻尼姑的形象所取代。丈夫去世之后,叶赫那拉立即就洗净脂粉、披上白麻,这是中国传统服丧期的第一个阶段。按照规定,她丰茂的黑发用白布条扎了起来。她怀着极度兴奋的心情来跟肃顺会面。没等肃顺开口,她就提出要求:1、必须马上改弦更张,遵从先帝的遗愿;2、她必须和钮钴禄皇后一起,同任皇太后并共同辅政;3、放弃他任何篡夺摄政的努力。
对于这样直截了当的正面进攻,肃顺毫无准备。他本以为,对付叶赫那拉还不就跟对付钮钴禄一样轻而易举,没想到这个大胆鲁莽的妃子竟会选择正面出击。肃顺从来只习惯那些低眉顺眼的女人,面对这样的架势,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有那么多大臣亲耳听到了咸丰最后的遗言,叶赫那拉更加有恃无恐,心中更多的是愤怒而不是恐惧。打那之后,几个高级官僚一直来看她,按照惯例,随着一位皇帝的去世,大臣应该向新皇帝的母亲请安。他们的举动清楚地表明了对她的支持。他们当中并没有哪个人希望跟八大臣过不去,但他们的鼓励给了她勇气,当叛逆者试图将自己的儿子作为人质时,她愿意挺身而出。
肃顺发起了反攻。他深感震惊:竟然有女人胆敢威胁他。他怒气冲冲地告诉她:钮钴禄皇后已经答应跟自己合作,而且,也已经宣布了独一无二的皇太后。他含沙射影地说,钮钴禄皇后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也决不愿意跟一个妃子分享权力。
叶赫那拉反唇相讥,她提醒肃顺,他这是在和新皇帝的皇额娘说话。是该对她表示谦恭,还是冒险非礼皇上,可是要三思而行呐。你这样冒犯皇上,不只是在朝廷之上,天下的臣民百姓也正在眼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