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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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的惊喜神色一下子冻住了,她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又往后退了一步。复转身又向刑台杀去。
他伸出手,想拉住她,却终于没有拉住。他苦笑了一下,看着她冲入刀枪丛里。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回想镇江口时的那个女孩。忽然有点寂寞。
喊杀声再度响起,不久,又平息下来。
这次,她还没冲到台前,就被擒住了。缚住了双手,和男子一起被押在高台上。
他在人群外,看见她在恨恨咒骂着,奋力挣扎。
她眼光扫过来,和他的眼光一触,就扭头避了开去,仿佛是不屑再看向他。但又立即转了过来,哀哀地望着他。
他知道她的意思,她是在求他出手,不是救自己,而是救那个文将军。
看着她的目光,他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柔软的、郁郁的、又烈烈的,仿佛多年前的那杯女儿红。
他深深叹息一声,松开牵着小儿的手,走向刑台。
他身子在台下的蒙古兵中左一晃右一晃,眨眼就到了台上。同时手里还多出了一把弓,十余筒箭。
他绕台走了一圈,行过处,台上的蒙古兵将都纷纷跌落下去。他捏断缚住她的绳索,对她说道:“你去救了那腐儒,领着他赶紧走吧。”
说完,他带着弓箭,端坐在台子正中。有蒙古兵敢上台来,他便随手一箭射去,把他们射落。
射完一筒箭后,再无蒙古兵敢上前,只在台下喧哗,也有拿了弓箭,射向他,他信手接住,反手射出,地上就多具尸体。
如此僵持了一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看见她解开了那男子身上的绳索,那男子却不肯走,正在和她激烈地低声争论。他惟恐蒙古大军赶来,那时,他就是再厉害,也护不住他们了。他大声呵斥道:“怎么还不走?”
她闻声转过头来,脸上已然满是泪痕:“文将军说,家国已灭,他愧做亡国奴苟活于世间。说什么也不肯跟我走了。”
他品味着这句话,这道理与他来说是不解的,但又有一些明白。他看着那男子决意赴死的脸。第一次心中有点感动:“是,文先生是宋臣,宋已亡,先生以热血祭宋,当令人敬佩。而我来救先生,其实是冒昧。”
那男子听了他的话,展颜一笑,冲他长揖道:“多谢先生识我。”
说完,竟笑着拾起一枝利箭,一下插入心口。
台下围观的无数汉人和蒙人,见此俱都惊呼一声,然后是长久的寂静。
他轻轻摇了摇头,端坐在椅子上,低语道:“此刻要是有一杯烈烈的女儿红,多好。”
在他身边,她抱着那男子的尸体,静静地发了一会呆,忽然嫣然一笑,对他说道:“当年我说你是个冷血的怪物。其实,你也是蛮可爱的人。”
说完,她猛地拔出男子心口的利箭,也插入自己的心口……
台下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他却仿佛早就料到如此结局,脸上神色不变。他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体前,弯腰拨出她心口的箭。这箭已经被两人的血染得通红。他举着这箭,仔细端详了一会。
他忽然发一声长啸,把这血箭搭在弓上,奋力射向天穹。众人只见箭头的寒光一闪,就消失不见。
射出血箭,他仿佛一下子意兴阑珊了。低着头,走下刑台,蒙古兵和围观的众人见他靠近,俱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他一直走到还在那傻傻咬指甲的小儿面前,伸出手,温和地牵住他。转身行到市集行人中去了。
二月初九,气候还有一点寒凉。
二、刀
落叶满长安。
月色下的长安和落叶,更是如梦如幻。从高阁上望去,那浸在月色中的千巷万陌,仿佛已经被这些落叶给淹没了。
落叶中,偶尔有箫声响起,伴着乌鸦的夜啼,呜咽着、低诉着,让这长安的夜,显得更是迷离。
高阁之中,此刻正肃立着一个宽袍大袖、长发漆黑的男子。男子身后的太师椅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女孩脸色红润,嘴角微翘,双眸紧闭,显然好梦正酣。
男子静静眺望着月光下的长安。神情忽而寂寞忽而惆怅。许久,他动了动,意态闲雅地轻拍面前已经被夜露打湿的栏杆,吟哦道:“懒襟兮卧云山,哀老兮恨短促,江河为砚云为墨,星辰做字天做书。杯酒倦了来去意,低头,拢袖与世共沉浮……”
“好一句拢袖与世共沉浮!”
男子吟哦的声音未落,却见高阁之下忽然蹿起一道人影。这人影左足在高阁间的檐角轻点,身子如大鸟一般腾空而起,然后半空里一个翻身,斜斜穿进高阁之内,落到男子的身后。整串动作轻盈利落。
“请问来者何人?有何贵干?”男子背对着人影,安静地问道。
“小僧不凡,来向简大侠领教一二。”那人影向前跨了一步,合掌回答。月色下看得清晰,却是一位粗壮的僧人。
“原来是不凡大师,听闻大师投靠魔教,如今已经跻身长老之位,不知传闻对否?”男子声音淡淡的。
“少林弃徒,江湖无处容身,幸得魔教收留,无以为报。”不凡惨笑回答。
“是,少林和江湖负你甚多,你投靠魔教,却是怨不得你。”男子叹息一声,竟是在为不凡感慨:“你原是少林罗汉堂的高手,为少林和江湖正道,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只因你爱慕一个女子,就斥责你是不守清规的淫邪之徒,实在是太过了。”
“多谢简大侠仗义直言。”不凡眼角泛出泪光,显然男子的话让他十分感动。但转瞬他的神色又变得坚定沉毅,他沉声道:“可惜现在我既已是魔教长老,就要为魔教尽力。简大侠,得罪了。”
说完,他开步沉肩,凝神缓缓一拳向男子后背击去。
他的拳势去得极慢,中途无声无息,但到后来,却“呼”得一声风雷大作,整个高阁之内,竟刹时被一股奇异的啸声充满。阁外飞舞的落叶,俱被震得向外斜坠。男子的衣襟和长发,也被拳风激得‘猎猎’飘扬。
但在这剧烈的拳风声里,那男子却仿佛无知无觉,依然安静地站着,欣赏栏杆外的月色。
直到不凡的拳头触到他背心的衣料,他的右手才动了动。
仿佛只是随意地向后挥了挥手,大袖卷起间,有星光灿烂地掠起,惊艳得象一场梦。
星光下,不凡脸色骇变,他退、疾退、一直退……
他退出高阁,退出巷陌,退出长安,然后喘息的立在灞陵桥上。他低头,看见自己从小腹至咽喉,从里到外的衣物都被整齐的划开了。
风从敞开的地方吹进去,不凡打了一个寒战。
高阁上,男子依然静默的立着,他在等人?还是在看风景?
或许,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太师椅中睡得香甜的小女孩翻了个身,嘴里梦呓地喊道:“妈妈。”
男子闻声转过头去,怜爱地看着她。直待她又安静的睡着了,方重新转身,眺望落叶和月色下的长安。
忽然,男子倏地又转过身来。
高阁的另一边,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见男子发现了自己,伸出食指竖在红艳的唇上,做了个禁声的顽皮表情。她悄步走向太师椅,蹲在椅子前,仔细端详睡熟的小女孩,脸上满是慈爱。
“你看,她越来越象我们了,这鼻子,这眉毛,这眼睛……”女子轻声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站到她身后的男子。
“是象你,她身上到处都是你的影子。”男子把一只手放到女子的肩膀上,柔声说道。
女子按着男子的手,站起身来,依偎到男子怀中:“这一年来,你又在什么地方。”
“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男子搂着怀中女子,眼睛望着太师椅中熟睡的小女孩:“只可怜我们的女儿,跟着受了不少苦。”
“那是她的命。”女子咬着嘴唇,轻声说道。
“为什么我们不能抗命呢?离开江湖,找一个隐蔽的村庄生活。”男子盯着女子的眼眸,希翼地望着她。
“简郎,那是不可能的。”女子抬头,怜惜地拂开男子垂下来的额发,轻轻抚摩他的脸庞:“你是正道的第一用刀高手,我是魔教的第一用刀高手,我们注定,要一直斗下去,除非……”
“除非什么?”男子急切地问。
“除非有一个人死了。”
死一般的寂静,高阁外的落叶在月色里翻翻滚滚、飘飘扬扬。
这些叶,落了一夜,还没有至尽吗?
“简郎,出刀吧。”女子推开男子,挣脱出他的怀抱,咬着牙,闷声说道。男子看了看女子,想说什么,终于欲言又止。他转身,背对着女子,低头吟哦道:“漫道秦汉三千里,一钩明月照有无?长街风凉秋叶阔,江湖水多斜阳暮。那时绿帘,今宵寒露。拍栏都唱彻,勾兑做一壶。”
随着他的吟哦,只见他垂在身后的右手衣袖渐渐鼓胀起来,里面有隐约的星光闪烁。
“简郎,你的负手刀又进了一层,恭喜。”女子盯着男子渐渐鼓胀的衣袖,边说边从怀里也抽出一把刀,一把不盈尺的如眉小刀。
女子屈指轻弹一下如眉小刀的刀刃,身形一转,婀娜地挥刀曼舞,同时口中轻唱:“中山一醉千日兴,问君更饮一杯无?笑倾空盏酬知音,江湖水静斜阳暮。那时风清,今宵月明。旧人游何处?清辉冷玉壶。”
女子的歌声轻柔婉转,在这明月落叶高阁中,竟是别有一种勾魂荡魄的韵味。
女子唱到第一句‘中山一醉千日兴’时,开始挥刀直取男子后心,待唱道‘问君更饮一杯无’,身形一晃,直取后心的小刀忽然绕到了男子前面的咽喉,而待到唱出下一句‘笑倾空盏酬知音’时,取咽喉的小刀又倏然下刺……
负手凭栏的男子对女子的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