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 作者:[美]卡尔·萨根-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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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苏联在大机器的建造过程中所遭遇到的困难,远比一般人想象的严重得多。利用解码的大消息,苏联的中型及重型工业部在矿石提炼、冶金行业、机床制造,等等相关行业,取得了相当大的进步。
可是在新兴的微电子以及赛博网络等技术则面临重重困难,苏联使用的大多数这类的零部件、元器件是从欧洲其它地点和日本定购的。对于苏联国内工业部门来说,尤为困难的是有机化学工业,其中所需要的技术大多数都是从分子生物学发展出来的。
在20世纪30年代,苏联的遗传学遭到了几乎是全军覆没的毁灭性打击,斯大林认定现代孟德尔(1822~1884,奥地利植物学家)遗传学与苏联的意识形态不相适应,以行政命令的方式指定一个政治上老于世故、左右逢源、溜须拍马的农业学家李森科(1898~1976)的信口开河违背事实的遗传学作为科学的正宗。苏联两代出色而优秀的学生几乎接触不到真正的遗传学的基本原理。到了现在,六十年之后,苏联分子生物学和遗传工程相当地落后,在该学科领域里,几乎没有任何的重大发现是苏联科学家做出的。
类似的情况,在美国也曾发生过,但是被及时地制止了。那时,出于神学方面的理由试图阻止学校课程中,传授现代生物学的核心思想——进化论。这件事,立论清楚、态度鲜明,广泛认同的依据圣经的原教旨主义的解释与进化过程,两者之间明显地相互对立无法兼容。美国的分子生物学是幸运的,幸亏,圣经的原教旨主义者在美国的影响势力,没有斯大林在苏联具有那么大的绝对权威。
就这一事件,美国国家情报部门为总统准备的评估报告,做出结论,破坏事故中没有发现苏联卷入的证据。实际情况反而是这样,自从苏联在机组成员分配方面取得了与美国同等的地位,他们反而强烈地支持美国能够完成大机器的建造。
“如果你的技术是处于第三等级,”中央情报局主任解释说,“而你对手的技术超前于你,是处于第四等级,突然一下子,又提升到第十五等级,只要你具有同等的机会加以利用,并且具有适当的资源,你当然会高兴。”
总统不止一次地在公众场合解释这个问题,可是仍然有一些美国政府官员相信,苏联要对这次爆炸负责。积习难改、秉性难移。
即使处于当前的局面,实际上,要想达到全国一致的共同舆论,就更加困难了。总统仍然这样宣布,“没有哪一个疯狂的集团,无论组织得多么严密,也绝对不会偏离他们的历史使命,背弃人道主义的基本原则。”
这样一次破坏事件,给所有曾经提出过的反对意见,无论他们有理由还是没有理由,创造了新的口实和机会,重新活跃起来。只是由于对苏联正在进行的大机器建造工作还有所期待,维持着美国的工程项目不至于贸然停顿下来。
庄慕林的妻子提出,对于庄慕林的葬礼不要大事张扬,只保持着一种家庭事务的低调,可是对于这件事,就像以前遇到类似情况一样,她原本良好的意图总是被搁置到一边,反而形成了大规模的社会性礼仪活动。
物理学家们、跳伞运动爱好者、飞翼滑翔运动迷、政府官员们、潜水运动积极分子、射电天文学家、小型飞机驾驶员们、冲浪运动员们以及全世界各地SETI社团都要求参加葬礼。
有一阵子,人们议论是不是举行仪式的地点应该选在纽约市圣约翰大教堂,因为在这个国家里,只有那个地点能够容纳下这么多人。
终究还是庄慕林的妻子赢得一个小小的胜利,按照她的意见,葬礼仪式在露天举行,地点就选在庄慕林的故乡,蒙大拿州的密苏拉。
政府部门当然同意,因为这样一来,使得安全警卫工作的压力大为减轻。
虽然瓦缬润伤势并不十分严重,可是医生建议他最好不要去参加葬礼;尽管如此,他还是乘坐轮椅参加了葬礼,发言表示了哀悼和赞颂了庄慕林。说庄慕林特有的天才在于懂得如何提出问题。他抱着怀疑的态度逐步深入SETI,怀疑精神正是科学的核心。一旦,弄清楚了正在接受一个大消息,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他那样全心全意地投入和充满智慧地解开一道一道的难题。
国防部副部长,密歇尔·凯茨代表总统,强调指出庄慕林个人的优秀品质——他的热情、对于他人关注的感情、他出色的学识、健康无比的体魄。如果不是这场灾难性的悲剧,庄慕林本人将作为首次访问其它恒星系统的英雄,彪炳美国的史册。
爱丽告诉德·黑尔,她没有发表长篇演说。没有新闻界的采访。或许只照了几张照片,爱丽理解这几张照片的重要性。她不相信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能对这个事件做出什么正确的评价。若干年来,她一直作为一个面对公众的发言人,代表SETI界发言、代表百眼巨人发言,后来,又作为大消息和大机器的发言人。
然而,那些都与这个事件截然不同。她需要一段时间来把整个事情的经过仔细地回忆和思考一下。
她所能说出来的几乎就是:庄慕林是以他的死挽救了她的生命。在其他人听到爆炸声之前,庄慕林已经看到了发生爆炸,他看到质量几百千克的铒在空中画出了一道弧线,直奔他们而来。凭着他的快速反应,他跳了起来把爱丽向后推到他们立足地点的后面。
爱丽曾经跟德·黑尔提到过,这是一种可能性,可是德·黑尔回答说:“庄慕林跳了起来,可能是为了挽救他自己,恰巧你正好挡在那里。”
这个说法太不通情达理了;也许只是为了讨好,让她不要背负那么多歉疚?或者,也许德·黑尔已经觉察到她不愉快的情绪,继续找一些说辞,说,那也可能是铒销已经击中了观察回廊的台面,由于冲击力的作用把庄慕林抛到了空中。
爱丽自己是有绝对把握的。她亲眼看到整个事件的过程。庄慕林考虑的就是为了拯救爱丽的生命。而且实际上,他的确已经拯救了爱丽的生命。爱丽身上,除了少数的几处擦伤以外,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瓦缬润恰好受到一些立柱的保护,只是由于后墙倒塌,双腿骨折。从很多方面来讲,爱丽都是幸运的。
她没有被撞晕,一直意识清醒。
一旦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考虑跌落在她眼前形状恐怖的自己的老师庄慕林;不是震惊庄慕林为了挽救她的生命自我牺牲的宽大胸怀;不是担心整个大机器工程项目所遭受的挫折。都不是,她立即想到,就像钟声一样的清楚明白,我可以去了,他们只能把我送上去了,再也没有别的人选,我终于可以去了。
她立刻制止住自己。可是太晚了。她被自己的渴求与专注惊呆了,她被自己在这样危机时刻所暴露出来的卑鄙的自私自利惊呆了。或许庄慕林也有这样的缺点,可是这与目前的事情毫无关系。爱丽惊讶地发现,在自己内心深处,尽管只是一瞬间,竟然有这样一些东西——如此的……强烈冲动、孜孜以求,规划着未来的行动路线,置所有任何别的事务于不顾,只考虑自己。最令她厌恶和痛恨的,是她自己绝对意识不到自己竟然有这样一个隐秘深藏的内心自我。无可辩解、没有退路、扎根其中。多么卑微龌龊。她心里明白要想连根带叶彻底铲除是不可能的。只能做长期耐心的工作,使它理性化,对它加以限制,也许甚至还有必要采取一些威吓震慑的方法。
当调查人员到达现场的时候,她不愿意多说话。
“我恐怕说不出太多的东西。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到观察回廊上,突然发生了爆炸,周围的一切都飞到空中。我多么愿意提供帮助,可是很遗憾,无能为力。”
她清楚地向同事们表示出她的态度,她不想谈论这件事,隐退到自己的公寓套房里,时间如此之长,人们甚至禁不住派出了一个探查小组询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试图回忆这个事故的所有细节。她试图恢复在他们进入视察回廊之前全部对话的内容,她和庄慕林谈到驱车去往密苏拉的一些话题,谈到她刚开始做研究生的时候,初次见面,庄慕林好像很喜欢。后来渐渐地,她发现,有了那么一点想法,希望庄慕林死去——甚至早在他们俩成为大机器机组美国席位的竞争对手之前,已经这样。爱丽恨他,因为庄慕林老是在课堂上当着其他学生的面,贬低她的作用,缩小她的影响,因为庄慕林反对百眼巨人科研项目,因为在希特勒短片重建播放之后,庄慕林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希望这个人死去。可是现在庄慕林真的死了。按照某种推理——她马上认识到,这是纠缠不清和不合逻辑的——她相信,顺理成章,人们必然以为她自己要对此负责。
如果不是因为她,爱丽,在这个岗位上,也许就要由庄慕林来这里领导一切?当然了,她明确地告知自己;任何别的人也会发现大消息,庄慕林也会深深陷入其中。就像大家说的那样。可是当初,如果她不去招惹庄慕林——她自己从事科学工作历来顺其自然,也并非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不让庄慕林深深地卷入大机器项目,会怎么样呢?其实,一步一步地也能试探出各种可能性。如果他们表现出厌恶与不屑,爱丽将会加倍努力;这背后隐藏着一些什么。爱丽反复琢磨着这些男人,那些出于这种或者那种理由,令她佩服的男人。庄慕林、瓦缬润、德。黑尔、哈顿……卓思,杰西……斯铎顿?……她的父亲。
“阿洛维博士?”
一个身穿蓝色制服金发碧眼健壮结实的中年女人把爱丽从深思冥想中唤醒,自我感觉还挺愉快。这个人看起来有些面熟。从她宽阔膨大胸脯上的身份标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