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环曲-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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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一对龙凤花烛下垂首默坐的倩影,因为今日自己若是一出不返,陶纯纯便要枯坐一生。
一声长长的叹息,自他心底发出,却停留在他喉间,他心中虽然思潮翻涌,面上却是静
如止水,只因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余地,纵然明知必死,也要出去一战,令他悲哀沉痛
的,只是竟无法再见陶纯纯一面。他每跨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与信心,除了他自己以外,
谁也无法明了。
洞房之中,锦帐春暖,一双龙凤花烛的烛光,也闪动着洋洋的喜气,陶纯纯霞帔凤冠,
端坐在锦帐边,低目敛眉,心鼻相观,不但全身一无动弹,甚至连冠上垂下的珠罩,都没有
晃动一下。
她只是安详地静坐着,眉梢眼角,虽仍不禁隐隐泛出喜意,但在这喜意中,却又似乎隐
含着一些别的心事。
边宅庭园深沉,前厅宾客的喧笑动静,这里半分都听不到,她耳畔听到的,只是身畔两
个喜娘的絮絮低语,还不住告诉她一些三从四德的妇道、相夫教子的道理,她也只是安详地
倾听,丝毫没有厌倦之意!
于是这安详、静寂,而又充满喜气的后院洞房,便和喧闹、混乱、杀气四伏的前厅,截
然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前厅中所发生的事,她们全不知道,她们只是忍耐地待着新倌人
自前厅敬完谢宾之酒,然后回到洞房来!
龙凤花烛的火焰更高,一个纤腰的喜娘,莲足姗姗,走了过去,拿起银剪剪下两段长长
的烛花,然后忍不住回首悄语:“新倌人怎地还不回到后面来?”
另一个年纪略长、神态却更俏的喜娘,掩口娇笑道:“你瞧你,新娘子不急,你倒先急
起来了!”
纤腰喜娘莲足一顿,似待娇嗔,却似又突地想起了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于是只得恨恨
的瞟了她一眼,轻轻道:“我只是怕新倌人被人灌醉了,你怎地却说起疯话来了。”
俏喜娘偷偷瞧了神色不动的新娘子一眼,转口道:“说真的,新郎倌入了洞房之后,本
来是不应该再去前面敬酒的,只是他们这些大英雄、大豪杰,做出来的事,自然都是和别人
不同的,你也不必怕新郎倌喝醉,我听说,真正功夫高的人,不但喝酒不会醉,而且能够将
喝下去的酒,从脚底下逼出来。”
这俏喜娘说到这里,神色之间,像是颇以自己的见多识广而得意,她却不知道此等事
情,固非绝不可能,但亦是内功特高之人,在有所准备,与人较力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绝非
常例,若是人人饮酒之前,先以内功防醉,那么喝酒还有什么情趣,
又不知过了许久,剪下几次烛花,龙凤花烛,已燃至一半,新郎倌却仍未回来,陶纯纯
面上虽仍安坐如故,心里也不禁暗暗焦急,那两个喜娘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里还在暗
问:“新倌人还不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但是她们身为喜娘,自然不能将心里的话问出来。
洞房外,庭院中,佳木葱茏,繁星满天,一阵微风吹过,突有几条黑影翩然落下。
柳鹤亭心头虽沉重,脚步却轻盈,随着雪衣人走出廊外,“万胜神刀”边傲天满腹闷
气,无处可出,瞪了梅三思一眼,低叱道:“都是你闯出来的祸事!”
梅三思呆了一呆,他心直思拙,竟体会不出边傲天这一句低叱,实是指桑骂槐,只觉心
中甚是委屈,方待追踪出去,突地身后衣襟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那善解人意
的女孩子夏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轻轻道:“梅大哥,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梅三思纵是怒火冲天,见了这女孩子却也发不出来,只有俯下身去,夏沅附在他耳畔,
轻轻道:“方才那个穿白衣服的人欺负了你,你想不想把他赶跑?”
梅三思浓眉一扬,大声道:“当然,难道你有……”
夏沅轻轻“吁”了一声,接口低语道:“轻些!我当然有办法。”
梅三思压低声音,连忙问道:“什么办法,快说给你梅大哥听!”
他声音虽已尽量压低,但仍然满厅皆闻,群豪俱都移动目光,望着他们,夏沅明亮的眼
珠一转,低声又道:“等会你追出去,只要问他三两句话,包管那穿白衣服的人调头就
走。”
梅三思目光一亮,忍不住脱口又道:“什么话?”
夏沅眼珠又转了两转,悄悄将梅三思拉到一边,在他耳畔说了几句,梅三思的面目之
上,果然不禁露出喜色!
走到宽阔的前院,雪衣人突地停下脚步,冷冷道:“今日是你的吉期,我不愿与你动
手!”
柳鹤亭剑眉微轩,沉声道:“今日你好意而来,我也不愿与你动手,只要你将掌中之
剑,交还原主——”
雪衣人霍然转身,目光如刃,柳鹤亭当作未见,缓缓道:“而且不再与我宾客为难,我
必定以上宾之礼待你。”
雪衣人冷笑一声,接口道:“如果不然,你便一定要出手的了?”
柳鹤亭道:“正是!”这两字说得断钉截铁,当真是掷地可作金石之青!
雪衣人眼帘突地一闭,瞬又睁开,目中精光四射,这一开一闭动作间的含意,竟似乎在
对柳鹤亭的作法表示惋借。柳鹤亭暗叹一声,面上不禁为之动容,要知世上绝无一人能够完
全“无畏”,只是有些人将“生”之一字,远较“义”字看得轻些,他勉强抑止住心中翻涌
的思潮,只是冷冷接口道:“但此间非你我动手之地,门外不远,便是城郊,虽无人迹,但
秋月繁星,俱可为证,今日之事,全由我作一了断,无论谁胜谁负,你均不得再对他人妄下
杀手。”
雪衣人道:“好极!”他这两字亦是说得截钉断铁,但忽又叹息一声,缓缓道:“你原
可不必如此的!”
他行止、言语,俱都冷削无情到了极处,但这一声叹息中,竟含蕴惋借、怜悯、赞许、
钦佩,许多种复杂而矛盾的情感。
等到这一声叹息传入柳鹤亭耳中时,他心里也不觉涌起了许多种复杂的情绪,他心中暗
道:“我岂非亦是原可不必如此?”但他只是将这句话变做一声长叹,而未说出来,于是二
人一起举步,穿过木立四周的人群,向外走去,二人的步伐虽然一致,但处世的态度却迎然
而异!
突听身后一声断喝:“慢走!”两人齐地止步,只见梅三思大步奔出,雪衣人斜目一望
柳鹤亭,柳鹤亭愕然望向梅三思。
但梅三思却不等他发话,便已哈哈笑道:“白衣兄,你自命武功高绝,学问渊博,此刻
我且问你三两句话,你若能一一回答,那么你自狂自傲还能原谅,否则便请你快些出去,休
得在此张牙舞爪!”
柳鹤亭心中却不禁为之一动,见梅三思笑声一顿,神色突地变得十分庄严肃穆,正容缓
缓道:“武学一道,浩翰如海,自古以来只有儒、道、释三字差可比拟,尤其佛教自大唐西
土取经归来后,更是盛极一时,繁衍演变,分为十宗,而有‘大乘’、‘小乘’之分,此等
情况,正与我达摩祖师渡江南来后武学之繁衍演变毫无二致。”
说到这里,他语声微顿,但四下群豪,却已一起听得耸然动容,雪衣人目中的轻蔑之
色,也不禁为之尽敛。
只听梅三思略喘息一下,接口又道:“而佛家有‘大乘’、‘小乘’之分,武学亦有
‘上乘’、‘下乘’之别,所谓‘内家’、‘外家’、‘北派’、‘南派’,门派虽多,种
类亦杂,却不过只是在‘下乘’武功中大兜圈子而已,终其极也无法能窥‘上乘’武家大秘
之门径,但世人却已沾沾自喜,这正是雀鸟之志,不能望鹏程万里!”
他面色庄穆,语气沉重,滔滔不绝,字字皆是金石珠玉,句句俱合武家至理,满厅群
豪,再无一人想到如此一个莽汉,竟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禁俱都为之改容相向,柳鹤亭暗叹
一声,更是敛佩不已。
雪衣人木然未动,目中却已露出留神倾听之色,只听梅三思干咳一声,毫不思索地接口
又道:“武功上乘,以道为体,以法为用,体用兼备,性命力修,而下乘之武,未明真理,
妄行其是,拔剑援拳,快意一时,徒有匹夫之勇,纵能名扬天下,技盖一时,亦不能上窥圣
贤之堂奥。”
柳鹤亭叹息一声,只觉他这番说话,当真是字字珠讥,哪知他叹息之声方过,他身侧竟
又有一声叹息响起,转目望去,却见那雪衣人竟已垂下头去。
梅三思一挺胸膛,朗声又道:“上面两个问题,我已代你解答,如今我且问你第三问
题,你若再回答不出,哼哼——”他冷“哼”道:“你之武功剑法,可谓已至‘下乘’武功
之极,但终你一生,只怕亦将止于此处,日后再望更进一步,实是难上加难,但你不知噢
悔,反而以此为傲,唁唁狂声,目空一切,宁不教人可叹可笑!”
雪衣人目中光采尽敛,梅三思冷笑又道:“我且问你,武家‘上乘’、‘下乘’之分,
分别何在,你可知道么?”
雪衣人默然不语,梅三思沉声接道:“武功有‘上乘’、‘下乘’之分,正如儒有君子
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
务雕虫,专攻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笑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扬雄以文章
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此刻他说起话来,神情、语气、俱都沉穆已极,言论更是精辟透彻无比,与他平日的言
语神态,简直判如两人,群豪一面惊奇交集,一面却俱都屏息静气地凝神静听,有的席位较
远,不禁都长身而起,走到厅口。
梅三思顿了顿,又道:“武家大秘,共有八法,你能试举其一么?”
雪衣人霍然抬起头来,但瞬又垂下,梅三思冷笑一声道:“所谓上乘武家大秘八法,即
是以修神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