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美国众神 [美] 尼尔·盖曼-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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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在床边坐下。空气中还残留着香烟和防腐剂的味道。他希望他能哀悼劳拉:这么做似乎比被她骚扰更为恰当。她离开之后,他才承认他刚才有点被她吓住了。现在该是哀悼她的时候了。他关上灯,躺在床上,想着他被关进监狱之前劳拉的样子。他回忆起他们刚结婚的时候,那时他们都很年轻、快乐、有些愚蠢,总是牵着对方的手。
从影子上次流泪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得他以为他已经忘记如何流泪了。连他妈妈过世时,他也没有流泪。
但是现在,他却在流泪。他伤心地抽泣着,身体因痛苦而摇晃着。自从他还是很小的小孩子之后,这是第一次。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 来到美国
公元813年
在恒星与海岸线的指引下,他们在碧蓝的大海上航行。每当远离海岸、夜空也被乌云蒙蔽的时候,他们就在信仰的指引下航行。他们乞求全能的父将他们再次安全带回陆地。
这是一次不幸的航程,他们的手指冻得发麻,寒冷深入骨髓,连骨头都在打颤,甚至酒也无法使身体暖和起来。他们清晨醒来,发现胡须上挂满白霜,直到太阳升起才能暖和一些。他们看起来就像一群老人,还未衰老就已白须满面。
终于登上西方一块绿色的土地时,他们已经齿牙摇落,眼睛深陷。他们说:“我们已经远离我们的家园,远离我们熟悉的海洋,还有我们热爱的土地。在这世界的边缘,我们将被我们的诸神所遗忘。”
他们的首领爬上一块巨岩,嘲笑他们缺乏信心。“全能的父创造了这个世界,”他大声说道,“他用祖父伊密尔破碎的血肉和骨骼、用他的双手创造了世界。他将伊密尔的脑子丢在天空形成云,将他含有盐份的血液变成我们航行的海洋。你们明白吗?他创造了这个世界,这块土地同样是他创造的。在这里,只要我们像男子汉一般死去,同样会被他的殿堂所接纳。”
他们开始欢呼,放声大笑。他们心中充满希望,着手用树干和泥巴建造营地和礼拜堂。他们知道,在这块新的土地上,他们是唯一的居民。尽管如此,营地外面还是用削尖的圆木围起一个小型的防御护栏。
礼拜堂完工那天,一场风暴来临了。正当中午,天空却黑得有如夜晚,被白色的闪电撕出无数裂缝,轰鸣的雷声如此响亮,几乎震聋他们的耳朵。就连船上为了祈祷好运而带来的猫,也躲在他们泊在岸上的长船下。暴风雨猛烈而狂野,但是他们却开心大笑,兴奋地拍打着彼此的肩膀。他们说:“雷霆和我们一起来到了这片遥远的土地。”他们感激神明,人人欣喜若狂。他们开始饮酒作乐,喝得醉醺醺无法行走。
那晚,在他们烟雾弥漫的漆黑礼拜堂中,吟游诗人唱起了古老的歌谣。唱的是奥丁,全能的父,他把自己当成祭品,呈献给自己。献祭过程中,他和此前所有被当成祭品的人一样,既勇敢又高贵。吟游诗人唱到,全能的父被吊在世界之树上,一共九天九夜,他身体的一侧被长矛刺穿,鲜血顺着伤口流淌下来。他还唱到全能的父在痛苦中学习到的所有知识:九个世界的名字、九种咒语,还有二九一十八种魔法。说到长矛刺穿奥丁的身体时,吟游诗人开始痛苦地颤抖,仿佛感受到了全能的父所经历的痛苦。所有人都颤抖起来,想象着他经历的痛苦。
接下来的那一天,也就是属于全能的父的日子,他们发现了牺牲者。他是一个小个子土著人,长头发黑得像乌鸦的翅膀,皮肤是红色陶土的颜色。他说着他们谁也听不懂的语言,连他们的吟游诗人也听不懂。吟游诗人曾搭乘过一艘航行到赫拉克里斯之柱的船,通晓地中海一带贸易商人使用的混杂语言。这个陌生人身上穿着羽毛和毛皮,长头发中还插着一根小骨头。
他们把他领到营地,给他烤肉吃,还给他解渴的烈酒喝。他喝醉后结结巴巴地唱着歌,脑袋耷拉在胸前,可实际喝下的蜜酒还不到一牛角杯。他们冲他放声大笑,给他更多的酒喝。很快他就躺倒在桌子下面,双手抱头呼呼大睡。
他们把他举起来,双肩各一个人,双腿各一个人,把他抬到与肩膀同高的位置。四个人抬着他,好像一匹八条腿的马。他们抬着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走到俯瞰海湾的山顶上的一棵岑树前。他们把绞索套在他头上,把他迎风高高吊在树上,作为他们向全能的父、绞架之神的贡品。牺牲者的身体在风中摇摆,脸色变黑,舌头伸了出来,眼睛暴突,阴茎僵硬得可以挂上一个皮革头盔。然后他们开始欢呼、叫喊、大笑,为向天上诸神献上牺牲祭品感到骄傲。
接下来的一天,两只硕大的乌鸦落在牺牲者的尸体上,一只肩膀各站一只。它们开始啄食死尸的脸颊和眼睛。他们知道,他们献上的祭品已经被神接受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天,他们都很饥饿,但他们被精神的力量鼓舞着。等春天来临,他们就可以乘船回到北部,他们会带来更多移民,带来女人。当天气变得更冷、白天时间更短时,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寻找牺牲者所住的村庄,希望能找到食物和女人。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只发现曾经点有篝火的地方,那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小营地。
冬季的某一天,当太阳如同黯淡的银币一样远远升起,他们发现牺牲者的残存尸体被人从岑树上放了下来。那个下午开始下雪,厚重的雪花缓慢地从天而落。
从北地来的男人们关上营地的大门,撤回他们的木头防护墙后。
那天晚上,牺牲者所在部落的战士袭击了他们:五百个男人对三十个男人。他们爬过木墙,在接下来的七天里,他们用三十种不同的方法,杀死了这三十人中的每一个。这些船员被历史和他们的自己人遗忘了。
他们建起的墙壁被部落战士推倒,他们的尸体和营地被焚烧。他们来时乘坐的长船也被焚毁。部落士兵希望这些皮肤苍白的陌生人只有一艘船,烧掉它就可以确保再也没有其他北地人可以来到他们居住的海岸了。
直到一百多年后,红胡子艾瑞克的儿子幸运者利夫才再次发现这块土地,他将它命名为葡萄地。当他到达时,他所信仰的神祇已经在那里等待着他了:泰尔,独臂的战神;灰胡子奥丁,绞架之神;还有雷神托尔。
他们已经在那里。
他们等待着。
《美国众神》作者:'美' 尼尔·盖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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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让午夜的特使
用它的光芒照耀着我
让午夜的特使
用它永恒的爱照耀着我
——《午夜的特使》,传说故事
影子和星期三在他们住的旅馆旁边那条街上的一家乡村餐厅吃早点。此刻刚刚早晨八点,天气雾蒙蒙的,寒气袭人。
“你仍旧打算离开鹰角镇吗?”星期三问,“我还有几个电话要打。今天是星期五,星期五是放假的日子,是主妇的日子。明天是星期六,星期六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准备好了。”影子说,“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留下的东西了。”
星期三在盘子里堆满了自助早餐提供的各种肉食。影子只拿了几片甜瓜、一个百吉饼,还有一小碟奶油。他们在椅子上坐下。
“昨天晚上你一定又做恶梦了。”星期三说。
“对。”影子承认说。早晨起床时,他发现旅馆地毯上清晰地印着劳拉沾满墓土的脚印,从他的卧室一直到前台大厅,再到门外。
“为什么大家管你叫影子?”星期三问。
影子无所谓地耸耸肩。“只不过是个名字。”他说。窗外雾气弥漫的世界像一副铅笔素描画,由十几种不同深浅的灰黑色调组成。不时有些模糊的红色或纯白色灯光,仿佛弄污画面的斑点。“你是怎么丢掉一只眼睛的?”
星期三把六七块熏肉塞进嘴里咀嚼着,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流出来的油。“其实我并没有丢掉它,”他解释说,“我知道它在哪儿,知道得一清二楚。”
“好吧。你有什么打算?”
星期三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他吃掉几块肉色鲜艳的火腿,从胡须上拣下一颗肉渣,放在盘子中。“给你说说我的计划:明天晚上我们要见几个人,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内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别被他们的怪异举止吓倒。会面地点是全国最重要的场所之一。那以后,我们要和他们一起喝酒吃饭。我必须招揽他们参加我所组织的这次行动。”
“这个最重要的场所在哪儿?”
“你会看到的,我的孩子。我说的是最重要的场所之一,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我已经捎信给我的同事们了。这一路上,我们会在芝加哥中途停留,要在那儿弄点钱,跟玩儿似的,弄到许多现钞,比我现在有的多得多。那以后,我们去麦迪逊。”星期三付了账,两人离开餐厅,穿过街道,走回旅馆的停车场。星期三把车钥匙抛给影子,叫他开车。
他把车子开上高速公路,驶离镇子。
“你会想念这个镇子吗?”星期三问。他在整理一个装满地图的文件夹。
“这个镇子?不会。我并没有真正在这里生活过。从童年起,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我二十多岁才来到这个镇子,这儿是劳拉的家乡。”
“但愿她留在这里。”星期三说。
“只是个梦罢了。”影子说。
“很好,”星期三说,“这才是健康的心理态度。你昨晚和她干了吗?”
影子深呼吸一次,这才开口说话。“不关你他妈的事。没有。”
“你想和她干吗?”
影子不再搭理他。他向北开车,驶向芝加哥。星期三吃吃笑着,继续翻看他的地图,把它们一一打开又重新折叠起来,还不时地用一只很大的银色圆珠笔在黄色的便条纸上做些记录。
他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