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与西厂-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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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说的似乎漫不经心,成化帝听了却是十分恼火,一拳头砸在桌上:“呸!好一个乃王!”
“万岁爷息怒!为一个乃王龙颜大怒,伤了龙体,实在是犯不着的。”
成化帝端杯喝茶,静思默想了一会儿,说:“卿还站着?赐座!”
“奴才叩谢万岁爷!”汪直心中窃喜,这意味着成化皇帝已经消气了,连自己预先想过的“追究”一节也不会发作了。
果然,成化帝问道:“卿以为该如何处置温格尔汗?”
汪直按照事先想好的思路回答道:“温格尔汗现被奴才作为要犯囚于西厂大牢中,虽已着精干厂役昼夜伴守,但久押终不是个法子。以奴才愚见,对其处置不外乎三个办法。”
“哪三个办法?奏于朕前!”
“万岁爷,第一个法子是把温格尔汗密裁了,还把云珠子和他那个小叫花徒儿也一并处死,这样可保此事永不泄露,因为此事除了这三人,便只有奴才最清楚,而奴才是万岁爷的一条狗,万岁爷让叫,奴才才叫;万岁爷不让叫,奴才绝不会叫的!至于,奴才手下这些人,都只知一二,离十分相差甚远,既不敢泄露,也不怕他们泄出去。哪个敢吭半个字,奴才要杀他全家人。”
“第二个法子是把温格尔汗开释了。当然不是公开开释,而是把他蒙了口眼,坐上一辆密篷马车,派一百名厂卫押了上路。一路上避开众人眼目,昼停夜行,径往边关,开了关门,把他撵出去就是了。”
“第三个法子是照第二个法子把温格尔汗开释,然后随便从西厂牢里找一个与温格尔汗容貌稍像的囚徒,以‘擅闯王府,图谋不轨’为罪名,押往菜市口公开处斩。然后由奴才上一道疏本奏请万岁爷准予恩赏乃王府家人。这样做,可以堵住外间可能会出现的胡言乱语。”
成化帝一边听,一边眨巴着眼睛想着,待汪直说完,便开腔道:“密裁温格尔汗,不合仁慈之道。有违天意,朕于心不忍,温格尔汗何罪之有?况且如若将其处置了,瓦剌国必不甘休,恐生兵火之祸也难说。至于云珠子师徒,现今处于西厂监控之下,不离京城尚可延缓处置,若擅离京城,西厂不必奏明即可拿办,予以密裁。这等妖道,挟技惑世,即便不卷入此事,朕也要降旨拿办的!
“朕思‘两国相交,不斩来使’,故宜将温格尔汗开释,离京之后,尽除戒具,以礼宾待之,礼送出境。另外,温格尔汗来是带了礼物的,来而不往非礼也,若让他两手空空回去,倒显得大明小气了,故卿可备一份厚礼,无非是他那瓦剌国短缺稀罕之物,茶叶、药材、布匹、盐巴、生铁之类,送他几十车。另备丝绸三十匹、黄金百两、玉如意一双、御酒二坛,以朝廷名义赠予温格尔汗,也难为他千里迢迢来这么一趟。出境之前,着护送军将跟他讲清楚:因乃王突患重病。故不能洽谈缔约之事;待乃王痊愈后,将亲自出使瓦剌缔结和约。
“朕闻卿奏,温格尔汗由乃王府家人所擒,押解兵马司衙门时落入厂卫手中,此必惊动朝野,故宜速处斩温格尔汗替身。不过不必押赴菜市口行刑,因西厂行刑从无押赴市曹之例。若押赴市曹,必须交刑部或者顺天府审理,此必不妥;故可将犯人斩于西厂衙门外,毋阻百姓围观。监斩官规格不必过高,免生疑窦,遣一理刑百户亦足矣!此事须在明日午时前了结。温格尔汗三日之后礼送出境。这三日在西厂狱中,不准虐待。”
成化帝一口气说完处理意见,觉得口干舌燥,呷了几口茶,说:“朕所言之事,卿可速去办理,明日下午面圣奏明所办结果。”
“奴才遵旨。”
“你跪安吧。”
汪直出了乾清宫,心里觉得很纳闷:“万岁爷对此事一向极重视,头等重要的朝政也及不上它,怎的今日行动失利,万岁爷倒未垂询如何再次算计乃王?……”
汪直边走边想,一直到了西华门,上了轿子没想出个结果来。他兀地想起自己今晚要交办下去的差使,便顾不上猜测成化皇帝的心思了,在轿子内一跺脚:“去西厂衙门!”
乾清宫偏殿里,成化帝背着手,在御案前来回踱步,摇曳不定的烛光把他的身影投在殿墙一侧,显得粗大而幽黑,就像一个幽灵在缓缓地飘动。成化帝跟汪直一样,也在猜测,不过他不是在猜测汪直的心思,他是在猜测天的“心思”——猜测天意!
连这次行动失利在内,成化皇帝谋害乃王已经三次失利了。这使成化帝感到茫然不解:怎么三次都害不了这个乃王?难道真的冥冥中有神灵在佑护他?莫非天意如此,朕不该诛除乃王?无论乃王想不想篡权夺位!
成化帝在御案前驻步,伸出三个手指头,举在自己眼前摇晃着,自言自语:“三次了!三次了!”
三次失利了?还要不要搞一次?二次?三次?……直到把乃王搞死为止?
成化皇帝觉得吃不准了。小太监给他奉上了一碗老参汤,他揭开碗盖,试试,很热,但不算太烫,遂凑到唇边,不停歇地喝了下去。放下空碗,顿觉浑身燥热。成化帝走向殿门,门边侍立着的太监连忙用一个特制的玉柄如意叉将厚厚的棉门帘叉起来。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成化帝深呼吸了一口,觉得清新信神。
一个太监跟上来:“万岁爷,外边风大天冷,穿上这件大髦吧!”
成化帝跨过门槛,摆摆手道:“不必!朕不去外边走,就在这门口站一站。”
皇帝站在偏殿檐下,仰脸望天,他不无惊奇地发现:一个时辰前天空乌云密布,似要降雨的样子,此时却早已阴霾消失,乌云散尽,满天明星灿烂,掩映生辉,把门前院子照得晶莹清澈。
成化帝自言自语道:“天意真是不可测啊!”
第三部分第46节 “蛇乘龙”:天象警告(3)
一阵冷风吹来,成化帝打了个寒战,背脊上似浇了一勺冷水。先前那个拿大髦的太监连忙上前来要给他把皮大髦披上,他却一个转身进门了,脸上显出一副释然的神情。
“速与朕将高敬原唤来!”
乾清宫主事太监高敬原不知皇帝黑夜传唤自己是为何事,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奔进来,跪在地下,喘着气道:“奴才叩见万岁爷!”
“高敬原,你记下了,明日上午去钦天监传朕旨意:着钦天监主事曹景琛来养心殿面圣,朕将垂询近日天象。”
“遵旨!”
高敬原回到值勤房,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皇上垂询天象,显然是有疑难不决之事。这该当禀报宗主爷,少不得又是一把金瓜子!这样想着,心里痒得难受,真恨不得肋下长出一双翅膀来,飞出高高的宫墙,直抵汪直面前。
这一夜,高敬原没有睡好,一直在想着金瓜子。候到四更敲过,他便爬了起来,就在值勤房写了一张两指宽的纸条,笼在袖里。过了一会儿,宫门开了,高敬原叫来一个心腹小太监,把纸条递过去,吩咐道:
“你去拿一块牌子,就说奉高太监差遣出宫办事。先去御马监借一匹马,把这个送往西厂衙门,交汪公公亲收——如若不在西厂,可去汪公公府上。”
“是!”
那小太监出了宫门,去御马监借了匹马,急急奔往西厂衙门。汪直昨晚回要安排成化皇帝交办的事情,没有回府,正在值事房内间睡觉,乍被唤醒大为恼火,待到一看纸条,转怒为喜:“送信的小太监呢?叫他进来!”
小太监进来,行了礼立在一边。汪直取出五两银子给他:“这个赏你的,这个——”又取出一张五十两银票,“捎给高敬原!”
小太监谢过,欢天喜地而去。
汪直又把纸条看了一遍,就灯上点燃了烧成灰烬,寻思道:“怪不得皇上昨晚未说起那事儿,原来心中有怯意,想打退堂鼓啦?此事须不能让万岁爷退,否则,咱前头费了那么大的劲就是白耗了!得在万岁爷后面推一把。这曹景深名为钦天监主事,暗地里哪个月不拿西厂的俸银?拿了这么些日子还未为西厂衙门效过力哩!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番倒要用他一用了!”
想着,汪直唤来一个太监,轻声交代了几句,临末道:“你就如此这般去对他说。”
“遵命!”
午前,钦天监主事曹景琛奉旨进宫。他是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子,瓜子脸,高鼻梁,一双眼睛也许由于经常夜观天象,练得炯炯有神;头戴乌纱帽,粉底冲呢皂靴,片银缘绣文四蟒蟒袍外罩石青团褂补服,踏进养心殿,双膝跪下,双手一甩马蹄袖,撑在地下便磕头:“臣曹景琛奏请圣安!”
成化帝看着他:“曹景琛可平身侍候!”
曹景琛谢过圣恩,站起来,躬身立着,静候皇上吩咐。
成化帝喝了几口参汤,缓缓开腔道:“曹景琛!”
“臣在!”
“最近钦天监所观测之天象情况如何,汝可奏来!”
曹景琛打了个千儿:“臣请万岁爷赦臣无罪,臣方可如实奏于万岁爷驾前。”
成化帝觉得奇怪:“此言却又何故?唔,朕赦你无罪,只管奏明!”
“禀万岁爷,近日天象反常。按常规言,今年岁星应当走在十二次之星际位置上,实际上现今却超前走到了玄枵的位置上了,此非正常之象。岁星属木为青龙,而玄枵位置上之星宿为女、虚、危,属于蛇。龙在蛇的位置之下,此称‘蛇乘龙’,主有于天子不利之事!”
成化帝又问了几句,打了个手势道:“尔等继续详观,若有异情,随时奏报。你跪安吧。”
曹景琛走出养心殿,汪直已在外面等着。
“宗主爷!”
汪直问:“你是如何奏报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