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海记-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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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端阳自然是无暇想这些话,可江雪柔听在耳中犹如针刺:不错,她的这一生就完了,丫丫的一生大约也完了,从此跟着她颠沛流离,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情状。她怎么可以做出这样残酷的决定?然而舍弃丫丫,也是同样的残酷……她的眼泪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可说不出一句话。
猛然间,听得那边丫鬟发出一声惊呼,循声看去,是伍婉云也来到了此地,朝丫鬟的面门虚晃一掌就把丫丫抢了回来。
“丫丫过什么日子,她长大了自己会选。”伍婉云道,“未见得她留在这里将来就一定快活——端阳,快救了你雪柔姐姐,我们走!”
“是!”慕容端阳见着转机,一时大喜,招式又迅捷了起来,出其不意地在薛少清面前虚虚实实地连连转了三周,接着脚步一挫,已经来到了江雪柔的跟前,拍掌解开了她的穴道。
薛少清见到这时局势已定,再争也占不了上风,便也收了架势,只叹口气道:“纵然要走,也容我把丫丫的衣服和药收拾了,路上免生变故。”
“怎么,”江雪柔惊道,“丫丫病了?”
“你方才抱她,竟没有看出来?”薛少清道,“丫丫上个月出疹子,我怕你担心便没有叫人递信给你。现下脸上的已经好了,身上还有些没消。不过孩子年纪小,将来不会留下疤痕,你可放心。”
江雪柔哪里能放心的,飞一般跑去从伍婉云手中接过女儿,把小衣服解开来一看,果然身上还有斑斑红点。薛少清一边道:“仔细着了风!”她又忙把衣服重新裹紧。
“这……这可……”她望望慕容端阳和伍婉云——这时候是不能带着孩子奔波的吧!
伍婉云叹气,慕容端阳挠着头。
“大夫说至少还得三两日。”薛少清道,“你们……执意要走,我也拦不了,但是为了孩子,我劝你们还是耽搁几天。我一个寡妇,公公婆婆都上苏州进香去了,南宫家深宅大院,只要你们看住了我,还有谁能往外递消息?这你们还不信么?”
慕容端阳瞪着眼,显然是不信的。可是江雪柔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抱着女儿不住掉眼泪。伍婉云见状只能叹息一声:“叨扰南宫少奶奶了。”
薛少清果然是言出必行的,她吩咐丫鬟一个也不许走漏风声,当即安排江雪柔等三人住了下来——江雪柔和她以及丫丫在东跨院的里间,慕容端阳和伍婉云在外间。“你们看到我有什么不轨之举,”她说,“立刻就把我杀了。”
慕容端阳先还是满面火气,伍婉云也怀了万分的怀疑,然而三天过去,一切风平浪静。薛少清或者为公婆抄经祈福,或者为丈夫颂经祝祷,其余时间,若非指挥下人们操办家务,就是陪着江雪柔照看丫丫,此外,对外间竟如隔绝了一般,不闻不问。
“薛少白的嘴脸她兴许还不知道吧?”慕容端阳同伍婉云商量,“要同她讲么?”
“不要节外生枝。”伍婉云道,“左右丫丫就快好了,咱们也好上路了。”
“倒也是。这样好的一个姐姐居然有如此阴险的一个弟弟。”慕容端阳道,“她可真够可怜的。”
这句话的声音大了些,传到了里间来,正做针线的江雪柔忍不住望了薛少清一眼。
薛少清却是满不在乎的:“慕容小姐的这个脾气直来直去,其实也十分讨人喜欢。”
江雪柔搭讪笑了笑,正给丫丫做新鞋,满手的汗抽不动针。
薛少清见了,把鞋底接过去,帮她纳:“少白的脾气则刚好相反,什么都藏在心里,难怪别人会误会他——难怪慕容小姐这样讨厌她。”
江雪柔心里怔了怔:少白正是这样的。他此番的所为有什么隐情,猜不透,摸不着——或者没有隐情?也猜不透,摸不着。少白,少白,我走上了这样的路,也许我们的女儿也要走上这样的路,你究竟要怎样?
脑海中浮现起月色下薛少白正气凛然的面孔,边上是郁道微的尸体。江雪柔打了个冷战。
“这事……来龙去脉,你究竟晓得多少?”薛少清淡淡的问,“我怎么也不信是你做的。你要是愿意说给我听,我或许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事情……”
江雪柔才开了口,忽听外面慕容端阳一声厉喝:“什么人?”接也有兵刃出鞘的声音,估计她已经撞出窗外。
江雪柔和薛少清连忙也到窗口来看,只见外面一个儒服青年,手里抱着几卷书,被慕容端阳用剑逼在脖子上,吓得脸色苍白。
慕容端阳恶狠狠盯着他道:“你是哪门哪派的混帐,想来试试姑奶奶发宝剑?”
那青年道:“在下……在下乃……”
“慕容小姐快快住手!”薛少清疾呼,“这是我小叔南宫勤!”
南宫勤?江雪柔听说过,是南宫家的一位远房亲戚,只因薛少清的丈夫、南宫世家的独子去世,南宫家就把这位侄子过继了来,以继香火。一直以为他是个江湖人物,却不料是这般书呆子模样。
慕容端阳显然也未料到,诧异地收了剑道:“小叔?怎么看起来如此……”
她大约是要说“窝囊”的,然而还没开口,南宫勤倒先对她一揖到地:“慕容小姐,敢问是慕容世家的慕容端阳小姐么?”
慕容端阳怔了怔,道:“怎样?”
“久仰久仰!”南宫勤连连行礼。
慕容端阳心里不免吃惊又得意,道:“你如何久仰我?我可不喜欢读书的。”
南宫勤道:“在下自然晓得。小姐的兴趣在骑马舞剑,打抱不平。在下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时常听出入的江湖朋友谈论小姐,都说……”
“说我很是荒唐,很是厉害?”慕容端阳有些自知之明。
“非也!非也!”南宫勤摇着手,“小姐厉害是有的,荒唐却半分也无。要在下看,那是巾帼不让须眉,女儿堆里一等一的英雄。”
慕容端阳简直有些飘飘然了。江雪柔也不知道这南宫勤究竟是真心夸奖,还是损人开心。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薛少清却插话:“无事在这里磨什么嘴皮子?你给我请了经书来,自己去读书吧。”
南宫勤笑了笑,把经书恭恭敬敬从窗户里递给他嫂子,却不走,道:“哪里是磨嘴皮子呢?我平生最敬佩的人就是慕容小姐了,小姐的高论于我心有戚戚焉。今日得见小姐,莫非是我在发梦么?”说着,真的捏了自己脸颊一下,痛得“阿唷”直叫。
慕容端阳忍俊不禁:“你这人说话也真有意思。你听过我什么高论?你又怎么‘心有戚戚焉’了?”
南宫勤道:“慕容小姐最恼别人说‘女子不如男’,在下也是一般的见解。可恨那古今圣人文章,没有一个把女子同男子相提并论的。孔夫子把女子与小人混为一谈,史书写武则天,要称她是‘女帝’,而其余的皇帝们又有哪一个被称为‘男帝’的? 我越看越气闷,所以科举我是决计不考了。”
这是哪里来的奇谈怪论?江雪柔只觉好笑:若要把皇帝都称做“男帝”可别扭死了。自古约定俗成的事情,如何可以较真?
薛少清也道:“偏你的烂主意多,还说不是磨嘴皮子呢,快去吧!”
但慕容端阳却拍手叫好:“怎么我从前就没想到?就好像江湖上那些狗屁不通的男人都叫‘大侠’,其实应该叫做‘男侠’才对。至于‘大’与‘不大’合该以武功高下来分,男女不限。”
伍婉云这时也走了出来,听见,笑得合不拢嘴。
南宫勤道:“的确是应该叫‘男侠’,不过,凡事用武功来分高下,又是下策了。小姐试想,这种动不动就打个头破血流的愚蠢规矩是何人所定?不正是小姐口中那些‘狗屁不通的男人’的么?小姐若是想把他们‘一个一个拎起来丢到海里去喂鱼’,最好也将这规矩也一同丢到海里去。”
慕容端阳愣了愣,一时脑筋还未转过弯来,只听到南宫勤把自己的口头禅说得如此顺溜,心下大喜,伸出手来要与他击掌,道:“你是我难得看的顺眼的男人,不如咱们拜把子吧!”
“不可,不可!”南宫勤连连摇头,“拜了把子就要序长幼,有了长幼就有了尊卑。待人之道贵在一个‘平’字,无长无幼,无老无少,无贵无贱,无男无女,无鸿儒无白丁,无王侯无乞丐——唯一的区别,你是你,我是我。这才是志同道合,心心相知。”
慕容端阳听得傻了,呆呆站着,也不知明白了未。江雪柔的心里也是一震:素没有听人说出这个“平”字,纲常伦理竟全被推翻。这实在是大逆不道的话,可为何叫她心中暗暗向往?
薛少清道:“真是越说越不成体统了!爹娘不在,你打量我不能管制你?长嫂如母,你总晓得吧?我倒觉得待人之道贵在一个‘敬’字呢!”
南宫勤笑嘻嘻:“嫂子错了。人若不能做到‘平’,不能视对方同于自己,‘敬’就成了施舍。我可敬你,也可打你,只因我是长者,只因我有钱财,只因我居高位,只因我得功名——甚至,只因我是男子。而你就不可选择,只能叩谢我的施舍……”
还未说完,慕容端阳已经鼓起掌来:“说得好,说得好!要是武林盟主换你来当,天下可就太平了!”
南宫勤笑,对着“武林盟主”显然不甚稀罕。
薛少清道:“他当武林盟主,我恐怕要天下大乱呢。看他还不把断情剑劈成百八十段分给各门各派——那可就真成‘断’情剑了!”
本来是句笑话,却一下提起了江雪柔等人的心病,大家是面上顷刻染上了阴云。薛少清自知失言,忙借口时辰不早把南宫勤打发了出去。而慕容端阳好容易遇到这样一个和自己臭味相投的人,哪肯轻易错过,急急追上,两人一路高谈阔论去了。
薛少清笑道:“世上还真有一物降一物的事。慕容小姐这样的火暴性子居然被我这‘之乎者也’的小叔给哄得服服帖帖。我看慕容家的女婿是我给找着了。未知将来他们要如何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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