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 第二部 野焚-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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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名位极高,人却平庸,景寿是个驸马,为人木讷谨慎,无所作为,名列第四的肃顺,是曾国藩熟悉而钦佩的人。他干练刚明,早为朝野所知,尤其是力主起用汉人平乱,足可证明他是满蒙亲贵中有识之士。曾国藩永远记得,当年的出山,正是基于肃顺向大行皇帝的荐举,而去年的实授江督,更是因为得力于肃顺对大行皇帝的劝说。
没有肃顺,说不定会没有今日的三军统帅;没有肃顺,说不定现在仍处在孤悬客位的尴尬局面。曾国藩是感激肃顺的。但肃顺太专权,太跋扈了,积怨甚多,仇人甚多,曾国藩一直审慎地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关系。另外四人都唯肃顺马首是瞻。端华是肃顺的异母兄,载垣与端华亲如兄弟。这样看来,除开一个景寿外,其余七人都是一党,这一党的首领便是肃顺。顾命大臣,远者如南北朝的傅亮、徐羡之,近者如本朝的鳌拜,都没有好下场。顾命大臣地位太高,权力太大,既为别人所嫉恨,又难尽如新主之意。一旦新主羽翼丰满,根基巩固,便会嫌顾命大臣的束缚。而顾命大臣又往往自恃功高,不甚敬重新主,也就容易为新主制造加害的口实。对于这些复杂的君臣关系,曾国藩是揣摩得很透彻的。何况现在这个顾命大臣的首领是如此地刚愎自用,不得人心,又是如此明显地结党拉派,自我孤立,他能〃顾〃得久吗?曾国藩为肃顺的前程捏着一把汗。
第二天一早,安庆城里的文武官吏们一齐前来督署,身着素服的曾国藩带着他们,在大行皇帝的牌位面前三叩九拜,然后放声大哭。曾国藩想起咸丰帝对他的恩德,动了真情,眼角边不断流出泪水。曾国荃和大部分官吏们只是阴沉着脸,干号了几声。
正哭拜之际,胡林翼赶来了。他是特为来安庆祝贺的,进城后见到素灯白花,惊问其故,才得知这一消息。胡林翼赶忙驱马来到总督衙门,来不及与曾国藩等人打招呼,先对着咸丰帝牌位大哭了一通。哭临结束,曾国藩置办素酒,为胡林翼洗尘。吃过饭,二人携手来到签押房。曾国藩吩咐荆七,今日一律不见客,他要与这位心心相印、足智多谋的老友畅谈当今的局势。
〃大行皇帝驾崩,既感意外,又不感意外。〃胡林翼平静地说。他没有曾国藩那么多的忧心,且自己正患咯血,极需保养,他哭临纯粹是演戏。〃应甫、壬秋这一年来,信里都提到圣体不康,京师知内情的人都说,皇上的病难以痊愈。不过,毕竟只有三十岁,也太早了,我又感到意外。〃
〃大行皇帝即位十二年,长毛就造反十二年,没有过一天安宁日子。去年洋人兵临京畿,被迫秋狝木兰,身体原就弱,又受此奇辱,更是雪上加霜呀!〃曾国藩的情绪仍在悲痛之中。
〃本来,京师有恭王在那里应付,洋人的事也平息了,大行皇帝在热河好好休养休养,身体也就会日渐好转。偏偏大行皇帝年轻,放任自己,不知爱惜,终于越来越不济。〃胡林翼不悲痛,反倒不讲情面的揭穿了咸丰帝毙命的老底。他出身官宦之家,年少时也是个浪荡子弟。二十岁那年,时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的胡达源,下狠心把儿子死死地打了一顿,这一顿打把胡林翼打转了,二十四岁乡试高中,第二年连捷中进士点翰林。胡林翼虽然以后克己修身,但可惜,少年放荡时得下的痼疾却害了他一生,不仅身体孱弱,更使他后悔莫及的是,三妻四妾没有给他生下半个子女。因为有这层缘故,胡林翼对咸丰帝的死因看得清楚。
素来谨慎的曾国藩从不在人前谈论皇上的事,更何况是皇上不光彩的私生活。他有意转了话题:〃新年号定作祺祥。〃
胡林翼思考了一下说:〃这两个字像是出自《宋史·乐志》:'不涸不童,诞降祺祥。'〃
〃正是,正是!〃曾国藩十分佩服胡林翼的博学强志。刚接到兵部咨文,看到〃祺祥〃这个年号时,曾国藩想了很久,想不起出自何典,最后还是身边的幕僚们翻了半夜的书才查出,不料胡林翼随口就答了出来!
〃这个年号取得好,无疑出自八大顾命大臣之手。国家虽遭大变,有这批老成谋国的大臣掌舵,看来不会出乱子。〃曾国藩有意这样说,他要借此试探一下胡林翼此时的态度。
〃涤生,今天就我们两人,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对于国事,我没有你这样乐观。〃胡林翼的城府没有曾国藩的深,在多年交情深厚的老友面前,他是愿意敞开心扉的。
〃上面的事,你素来比我灵通。〃曾国藩亲手给胡林翼斟上茶。
〃顾命八大臣牵头的名为载垣,其实不是他。〃
〃是哪个?〃曾国藩明知故问。
〃肃顺。〃胡林翼说。他近来身体很差,时常咯血,本来就略长的脸,这下因干瘦松弛,越发显得狭长了。〃肃顺这人聪明能干,敢作敢为,自是朝廷中数一数二的人,但办事手段太狠了一点。咸丰八年为科场案杀柏葰,至今使人心冷,近来又为户部宝钞处案严办了一批大员,京师物议沸腾。肃顺的仇怨太多了。〃
〃是的,峣峣者易折,太刚直的易招怨恨。〃曾国藩想起咸丰三年至六年这段期间,在湖南、江西屡遭挫折的事。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当初若不那样执意强行,略作些宽容,事情可能会顺利得多。还是老子说得好,〃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关键是要最终达到目的,走的路不妨迂回点。欲速不达,示弱反强,天下事就是这样的!可惜肃顺不明白这个道理。
〃涤生,还有一个人,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底细。〃
曾国藩离京近十年,京中人物也生疏了,他不懂胡林翼说的谁。
〃官秀峰有次多喝了点酒,一时兴起,跟我说起了一个人。此人为今上的生母。〃
〃你是说懿贵妃?〃曾国藩离京时,懿贵妃叶赫拉那氏尚只是一个名位不高的贵人,莫说外臣,就是宫中也不把她作个人物看待。但后来居然就是这个小名叫兰儿的贵人,大受咸丰帝宠爱,给皇上生了个独生子。母以子贵,不久便晋封为懿妃,后又升为懿贵妃。现在她的儿子继了大统,无疑她就是太后了。对于这个昔日唯一皇子、今日真龙天子的生母,曾国藩所知也仅仅只有这些。
〃宫中的事,我们这些作外官的哪里知道,但官秀峰却清楚得很。〃胡林翼说。
〃他当然知道,他是满人,宫中耳目甚多。〃曾国藩极有兴致地问,〃官中堂说了些什么?〃
〃他说这个女人非比等闲,不要说大清朝没有这样的后妃,前朝前代也少有人可与她相比。〃
〃啊——〃曾国藩吃了一惊。
〃官秀峰说,此人国色天香,自不必说,更兼绝顶机警,这都罢了,此人还有一个嗜好,便是贪权!〃
〃贪权?〃一个女人也贪权,曾国藩颇感意外。
〃涤生,这一年来由热河发回的奏折上的朱批,你说是谁批的?〃
胡林翼的问话使曾国藩好生奇怪:〃朱批还有谁假冒?〃
〃也不是假冒,是大行皇帝委托懿贵妃批的。〃
〃有这事?这种事可不能信口胡说。〃
〃我当时也这样责问官秀峰。你猜他怎样?他放下筷子,哈哈大笑说:'你看你这人,大惊小怪的,这在京师已不算秘密了。'〃
曾国藩想:朝中出了这样的太后不是好事,嘴上却说:〃有这样了不起的太后,新主虽在冲龄,也大可放心了。〃
〃就因这样,不能放心。〃胡林翼冒出一句怪话。
〃为何?〃
〃倘若太后与肃顺一条心,那就可以放心,但现在恰恰是太后与肃顺面和心不和,两个都要揽权,都要自作主张,而皇上嫡母又是个懦弱无能的人,今后有戏看了。〃
〃哦,是这样!〃曾国藩站起来,甩了两下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外患内乱,主少国疑,庙堂不和,时局维艰,他已预感到,或在热河,或在京师,很可能不久将有大事发生!
〃涤生。〃过了一会,胡林翼又神色凝重地说,〃还有一桩事,也令我忧虑不安。〃
〃润芝,你都敞开说吧。你刚才说的这些,使我大有收益。〃
曾国藩重新坐到胡林翼的对面,说,〃我这几年在外带兵,与京官接触甚少,筠仙、荇农、壬秋他们也不常来信,对朝廷中的事懵懂得很。〃
〃大行皇帝临终前指派了八个顾命大臣赞襄政务,却只字不提在京师办理夷务的恭亲王。大行皇帝这样冷淡才德兼备、广孚众望的亲弟,只怕会因此种下麻烦。〃
〃是啊,恭王,怎么能忽视恭王呢?〃曾国藩十分钦佩胡林翼的精明,〃哎,看来大行皇帝与恭王的疙瘩是至死未解呀!〃
咸丰帝奕泞与其弟恭亲王奕䜣有何前嫌呢?
原来,奕泞十岁时,生母孝全太后便去世了,从此便由奕䜣生母孝静太后抚养。孝静对奕泞疼爱关怀,视同己出,又加之奕䜣只比奕泞小一岁,两兄弟天天在一起读书玩耍,亲如同胞。奕泞即位后,对奕䜣也另眼相看,关系远比五弟、七弟、八弟、九弟密切。
咸丰五年,孝静太后病重,奕泞天天看望,亲伺汤药。有一天,奕泞又去看望,太后正脸对着墙躺在床上,知有人来到床边,以为是奕䜣,说:〃你又来做什么,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你。他性情不易知,不要引起他的怀疑。〃说着转过脸来,见不是奕䜣而是奕泞,面露难堪。奕泞口里唯唯,心里却不是滋味。孝静死后,奕泞谥她为〃孝静康慈弼天辅圣皇后〃,不系宣宗谥,不祔庙,有意减杀丧仪。安葬孝静太后的第二天,便以办理皇太后丧仪疏略为名,罢去奕䜣军机领班之职,命回上书房读书。兄弟不睦开始公开。
后来,奕泞在热河行宫期间,又多次听人说奕䜣和夷有方,外人多信服,京中有拥奕䜣为帝的说法,故而对奕䜣更加提防,连奕䜣欲来行宫奏禀和议情况都予制止。然而奕䜣器局宏阔,识见开明,久为朝野所景仰,曾国藩更是特受他的赏识器重。
〃今后说不定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