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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才人武照-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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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生忍无可忍的感情,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或许只是我重新获得的健康加深了母亲的戒备心理,或许我在偶尔监国的过程中伤害了她的权力和自尊,或许只是因为我对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的怜悯和帮助激怒了母亲。是裴妃告诉我有关义阳和宣城公主的消息的,有一天我们在品茗闲谈中谈到了已故的萧淑妃,谈到她的亡灵变成一只黑猫出没于宫中,使母后一再迁居,也使那些当初对萧淑妃落井下石的宫女担惊受怕。裴妃突然问我,你还记得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吗?我说当然记得,小时候常常在一起荡秋千踢毽子,义阳公主很美丽,她长得像父皇,宣城公主更美丽,她长得象她母亲萧淑妃,我记得她们都喜欢帮我穿鞋束带。裴妃迟疑了一会儿,轻声对我说,你应该去看看她们,她们都在掖庭的冷宫里。这个消息令我震惊,我记得母后曾经告诉我那两个姐姐因为染病先后病死了。萧淑妃已死去多年,她留下的两位公主竟还充置于冷宫一隅,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真的令我震惊了。我不知道这是出于遗忘还是我母亲对萧淑妃长存不消的仇恨,不管怎么样,我把此事视为辱没礼教玷污皇家风范的一件罪恶。当我在掖庭宫最偏僻的陋室里看见那对姐妹时,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义阳公主的乱发已经银丝缕缕,而曾经以超人的美丽和娇憨受到父皇宠爱的宣城公主面容枯槁,目光呆滞,她们坐在阴暗潮湿的陋室里,手中抓着一团丝线,地上也堆满了缠好的大大小小的线团,可以想见她们就是缠着丝线打发了十九年的幽禁岁月。
  是我母亲的冤魂带你来的吗?义阳公主颤抖的声音使我惊悚,她说,是一只黑猫带你上这里来的吗?不是,是我自己。我说。
  你想把我们从这里带出去吗?你能把我们带出去吗?义阳公主一直用狐疑的目光审视着我,我觉得她对我的突然探访充满了戒心。我不加思索地回答了义阳公主的疑同,我说,无论怎样我要让你们离开这里。想说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我抑制不了我喉咙里的哽咽之声。在我匆匆离去之前,我听见沉默的宣城公主突然尖叫起来,快走,小心让皇后看见。她将手中的线团朝门外掷来,让皇后看见你们就没命了,她的喊叫听来凄厉而疯狂,剁掉你们的手足,把你们泡在酒缸里,你们也会没命的。我想帮助两位异母姐姐的欲望如此强烈,我上奏父皇请求两位公主的婚嫁之事,措辞中无法掩饰我对父皇母后的谴责。父皇恩准了我的奏议,也许他只是在读到我的奏书时才想起两位公主已经在冷宫里幽禁十九年,作为子孙成群的天地君主,父皇经常会将他的儿女后代相互混淆乃至遗忘,这在宫中不足为怪。而我母亲在这件事情上态度颇为暧昧,她把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的不幸归结为内宫事务的疏漏,我听见她在赞扬我的仁慈亲善之心,但我看见她的目光冰冷地充满寒意。我记得母亲倚坐在虎皮褥上,手里捻动着一只檀木球,有番话听似突兀其实正是她对我的斥骂。我母亲突然问我,弘儿,你与两位公主有姐弟之情吗?我点头,我说我与她们是姐弟,当然有一份不容改变的血脉之情。我母亲的嘴上已经浮出了冷笑,弘儿,你觉得两位公主是在替母受过吗?我再次颔首称是,紧接着我母亲的情绪冲动起来,而且我发现她的眼睛里隐约闪烁着一丝泪光,她说,你从来都在怜悯别人,唯独不懂为自己庆幸,假如我与萧淑妃换一次生死,你就不止是像两位公主一样适龄未嫁,你早就做了萧淑妃的刀下鬼魂了。我母亲其实是在提醒我的知恩不报,或者就是在斥责我对于她的叛逆,但我不认为我做的事违反孝悌之道,我只是在守护我心目中神圣的礼教大义。
  几天后我母亲操办了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的婚事,她为两位公主择取的驸马是两名下等的禁军士卒,义阳公主嫁给了权毅,宣城公主嫁给了王遂古。两位公主的婚嫁当时成为朝野笑谈,权毅和王遂古的名字成为行路拾金的象征,而我的那两位异母姐姐随俗野之夫远走异乡,从此杳无音讯,我的帮助对于她们是福是祸已经不可推测了。
  不可推测的更数我的母亲,那时候世人已经称她为天后,人们对于她褒贬不一毁誉参半,我是不是比别人更了解我的母亲?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她的心是深不见底的万丈绝壑。我的生命的一半握在手中,另一半却在那道深壑之间慢慢地坠落。有些野史别传把我的死亡渲染得何其神秘,其实投毒杀人是所有宫廷最常见的政治手段,简单易行而免去勾心斗角殚精竭虑之苦。我说过上元二年我发现了一些预兆,东宫的墙沿和空地上无故长出了黄色成白色的菊花,温厚贤淑的裴妃为我日益恢复的健康抚额欣喜时,我说,健康于我不是好事,也许是一种凶兆。我想那不是玩笑,是我对自己生命的衡量和把握,它对裴妃当然是不可理喻的。
  我在想我是否有机遇逃脱合壁宫的那次夜宴,假如四月十三这天我在长安而不在洛阳,假如那天我在看见鸟笼落地后辞谢了母亲的夜宴,我是不是能活下去?我还能活多久?裴妃知道我没有兴趣享受那些宴席上流水般的珍馐美肴,但是我从不在细枝末节上拂逆母后之意,我走出寝宫的时候,看见一只养着金雀的鸟笼从廊檐上落下来,有宦官匆匆地拾起了鸟笼,我朝笼子里的鸟端详了一番,好好的你怎么掉了下来?宦官在一旁说,可能是风,可能是钩子断了。我想着鸟笼的事登上了前往合壁宫的车辇。
  合壁宫的宴席上坐着父皇、母后和几位受宠若惊的朝廷政要,我坐在父皇的左侧,与那些官员们寒暄着并接受他们对我病体恢复的祝贺,这样的场合我总是缺乏食欲,心如止水,我注意到合壁宫夜宴上的母亲,雍容华贵的服饰和机敏妥贴的谈吐使她焕发出永恒的光彩。
  我只是喝了两杯淡酒,吃了几片鹿肉,我想问题肯定出在那两杯淡酒上,鸠毒或许早就浸透了我的酒杯。这是一段众所周知的历史记载了,我在饭后饮茶时发出了惨烈的呼叫,那正是投毒者等待的那种叫声。
  我没有走出美丽而肃杀的合壁宫。
  我想告诉我的父皇,我的弟弟贤、哲、旭轮和妹妹太平公主,在濒临死亡的瞬间是什么使我的脸如此绝望如此痛苦,我看见了母亲的那只手,那只手在天后凤冕上擦拭鸠毒的残迹,告诉他们我看见了母亲的那只手。
  告诉他们要信任一个不幸的亡灵,小心天后,小心母亲,小心她的沾满鸠毒的手。
  昭仪武照
  宫女们知道武昭仪返宫时戴的那顶帽子是王皇后赐送的,先帝的侍女如今重返后宫得益于王皇后与萧淑妃的夺床之战,王皇后当初是想借助武昭仪来遏止萧淑妃恃宠骄横的气焰,但宫闱之事风起云涌诡谲多变,正如宫女们所预料的,那个来自尼庵的女子绝非等闲之辈,她是不会甘心做王皇后的一颗棋子的。高宗对武昭仪的迷恋使宫人们私下的谈话多了一个有趣的话题,戴帽子的武昭仪确实别有一番美丽的风姿,她周旋于天子、皇后和萧淑妃之间游刃有余,即使是对待卑下的侍女宫监,武昭仪的微笑也是明媚而友善的,许多宫女都意外地收到了武昭仪的薄礼,一块丝绢或者一叠书笺,而武昭仪献给王皇后的是一只精心制作的香袋,香袋的一面绣有龙凤呈祥的图案,另一面则绣着万寿无疆四个金字。有宫女看见王皇后收纳香袋时神情落寞,她握住武昭仪的手赞叹道,多么灵巧的手,多么耐看的手,绣出的龙凤能飞能舞。武昭仪就羞赧地说,在庵寺里清闲惯了,做些女红消遣时光,好坏都是我对皇后的一片敬意了。
  这只凤绣得活了,王皇后轻抚香袋,然后她的目光移向武昭仪,久久地注视着,突然王皇后讪讪一笑道,怕就怕它飞了,死了,被人驱走了。
  宫女们看见武昭仪的脸乍然变色,看见武昭仪跪地而泣,如果这只香袋让皇后勾起伤心之事,那就是我的死罪了。如果香袋上的凤让皇后出此凶言,我就该将这五只手指连根斩断。那是武昭仪初回宫门时的事情,曾几何时,王皇后视武昭仪如帘后密友,她们携手合作疏离了高宗对萧淑妃的宠溺,高宗对美貌的伶牙俐齿的萧淑妃日益冷淡,有一天宫女们听见萧淑妃在皇子素节面前诟骂武昭仪,不在庵寺里好好地超度先帝英灵,倒跑回宫里八面玲珑来了?萧淑妃对她嫡出的皇子素节说,素节,你记住武昭仪是个害人的妖魅,千万别去理睬那个害人的妖魅。
  御医们发现武昭仪返宫前已经珠胎暗结,半年后武昭仪平安地产下了高宗的第五个儿子,御医们记得武昭仪分娩后的笑容如同五月之花,灿烂、慵倦而满足,而守候在产床边的昭仪之母因狂喜万分而放声大哭。御医们看见武昭仪的手在空中优美地滑动着,慢慢地握住母亲杨氏的手。替我看住皇子,武昭仪对母亲说,别让外人随便靠近他。新生的男婴被高宗赐名为弘。嫔妃们在午后品茗闲谈时议论起武昭仪和她的男婴,谈论起她与天子独特的情缘,她们认为后宫六千没有人会比武昭仪更走运了。王皇后未曾生育,庶出的太子忠只是她的义子。宫人们都知道太子忠的生母刘氏是东宫膳房里守火的婢女,聪明泼辣的萧淑妃多年来一直纠缠着高宗改立素节为太子,理由就是太子忠的卑微血统有辱皇门风范,但是任何人都可以将此理解为萧淑妃对后位的凯觎,太子之母终将为后,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上这也是王皇后与萧淑妃明争暗斗的根本原因。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一后一妃的斗争偃旗息鼓了,宫女们发现形同陌路的皇后和淑妃突然频繁地往来作客,而皇后不再与武昭仪在后花园携手漫步了,敏感的宫女们意识到后宫之战已经起了波折,原来的后、嫔联手已经演变成后、妃对嫔的罕见模式了。谁都清楚王皇后与萧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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