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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为普鲁斯特哭泣-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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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小吉就去捡来放在篮子里。可是后来,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杏梅树开花,看不见杏梅树结果,我只能根据顺风飘过来的杏梅的气味想象那棵杏梅树。有一次我对小吉说,杏梅熟了。
    我听见小吉咚咚咚地跑下楼去,跑到院子里。杏梅树很粗壮,小吉一定爬不上去。杏梅树太高,太短的竹竿也够不着,我这样想着,小吉已经咚咚咚地跑上楼来了。小吉气喘吁吁地把果子放在我手里,说,吃完了再去摘。我说小吉,你是爬上去的吗?真行。哎,小吉你伤着哪儿了?没伤着,我好好的。我闻得出是血的味道。我摸着了小吉,把她拉过来,她的右手全湿了。这是血,我说。小吉脱开我的手,说,我到楼下洗洗。
    小吉下楼了。我再也没有兴致吃杏梅。
    不久,小吉上了初中。小吉住进了学校里。除了星期天,我很少能听到小吉的声音。不知道小吉的同桌是谁。
    三
    天气好的时候,母亲也带我出去玩。起初,母亲背着我。我伏在母亲的肩上,把头深深地埋进母亲浓密的头发里。母亲的头发很香,很柔软,我埋在里面一直不肯出来。母亲经常背着我到乡下去看土医生,土医生干巴巴的手摸到我的脸上我就心烦,好像有很多毛虫在脸上爬一样。而母亲的手使我安静。回来以后,母亲就苦口婆心地劝我吃各种土草药。这些草药全都苦得要命,每次母亲差不多要哭了,我才同意把药喝下去。
    后来,母亲一背起我就喘气。再后来,母亲只能扶着我走路了。母亲仍旧带着我往各处跑,看各种各样的医生。有一次母亲把我带到了西门头。母亲让我坐在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上,我背靠着城墙。古城墙的湿气透过我的脊背,直逼我的心脏。然后我听见了一种苍老的嘶哑的声音从我跟前大约一米处向我传递过来,那声音像指甲尖刮着铁锅时发出的一样,让人一阵阵发怵。接着,一只粗糙得像柴根一样的手停在我的眼上。我明白这是一只算命先生的手,我的头脑马上像蜂窝一样嗡嗡地响起来。那可怕的算命先生的嘶哑声在我的耳际回旋着。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从那以后,母亲很少带我出门,而我再也不想离开这座房子了。房子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的归宿,从出生地到归宿我几乎用不着迈半步就会走完。有时候,母亲要带我出去兜风,我就说,在屋子里我照样能听到鸟叫,闻到花香,我待在屋子里就行了。
    小吉上初中以后,我和小吉待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加珍贵了。我们依然玩上学前天天玩的游戏。那时候,小吉开始教我背诵一些简单的唐诗,比如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杜甫的《春望》等等。唐诗很美,有时候,一句优美的唐诗可以让我想一整天。背了一些诗后,我就想,说不定本来我能成为诗人呢。这么一想,我的眼泪又下来了。小吉看见我流泪,就着急起来,苦口婆心地劝我,说什么美国有个女作家也是个盲人,写出了伟大的作品。可是我问小吉那个作家是不是一生下来就瞎了眼,小吉就答不上来了。
    我们开始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我抓,小吉跑。我根据小吉银铃般的笑声判断她的方向,可是不一会儿我就累了。我沮丧地说,小吉,我不想抓了。可是小吉像没有听见似的,靠墙一个劲儿地笑着。我慢慢地蹭过去,估计离小吉不会很远的时候,我猛地冲了过去。我撞在了小吉的胸脯上。我把她抓住。小吉的胸脯很柔软,我把手放在上面,说:“小吉,你怎么长得这么胖了?”小吉止住笑。过了好一会儿,小吉说:“我一点也不胖,你看我的下巴。”我摸上去。果然,小吉的下巴尖尖的,很光滑,只是烫得要命。
    我开始快活起来。可是不一会儿,小吉就走了。小吉说,我们就要升学考试了。
    四
    以后,小吉很少到我家里来。即使来了,稍微玩一会儿也就走了。白天,我无事可干,就站在窗前,倾听灰尘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丝丝地飞过来,尘封我的窗户。灰尘总带着一股浓浓的噎人的味道,以至后来我都不愿打开窗户了。夜晚,母亲都要在我床前坐很长时间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去。母亲一走,我就连睡觉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是盼望着天亮。
    我常常怀念那棵杏梅树。春天的时候,一缕游丝一样的杏梅花的气息飞进我的窗户。我对母亲说,杏梅开花了。母亲不相信。母亲说这棵杏梅已经两年没有开过一朵花了。然而很长一段时间里,微弱的杏梅花的气息从那棵树上轻轻地逸出来,飘进这座小屋。夜晚的时候,杏梅花的气息会一点点地在我脸上堆积起来,催我入梦。后来,那股气息突然消失了。我对母亲说,杏梅结果了。但母亲就是不相信。直到这一年的夏天的一个夜晚,我听见什么东西擦过许多杏梅树的树叶,“吧嗒”一声掉在院子里的空地上。
    妈,一颗果子从树上掉下来了。把它捡回来吧。
    母亲只好下楼。
    母亲在院子里惊喜地喊起来,可不是吗,真有一颗杏梅果呢。
    第二天,母亲拿了根长竹竿把杏梅树搜索了个遍,可是一无所获。
    初中升学考老早就过去了,可是小吉一直没有来。我问母亲,母亲说小吉到省城读高中去了,寒假的时候才能回来。我发现我的胸膛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像跟芦苇,用手指一按,就发出咕咕的响声。而母亲正一天天地变得衰老,母亲的嗓声不再是清脆而圆润的了,而是像河水一样浑浊。母亲的手肿得都快像粗糙的萝卜了。
    母亲怕我孤单,给我买了个收音机,母亲花了一个小时时间教会我收听各地的电台。电台里的声音显得很遥远,听久了,就给人一种恐怖而腻烦的感觉。只是有一次,我胡乱打开收音机,小匣子里传出一种像水珠一样清纯的女中音。这次节目是“生理卫生知识讲座”。
    那些日子里,我天天都在收听那个惊心动魄的节目。我虚脱了似的,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也不想做,只是让那女中音一点点地充塞我胸中的所有空间。那个女中音使我害怕,使我羞愧,使我想起小吉和我童年时代的回忆。
    我钻进被窝,把被子拉过头顶,那声音却像幽灵似的,点点滴滴地渗进被窝,钻进我的耳朵。
    节目一完,我就“吧嗒”一声关掉收音机,蒙头就睡。我觉得残留在我胸中的女中音慢慢地变成了空气和水,而我,就像一根在水里泡过的麦秸杆。一切都在生长,我,小吉和其他孩子。而我以前却不知道。我因为无知而过分地延长了自己的童年。这时候,我想起了那只美丽的小鸟,小吉已经是一位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了。我这样想着,眼泪就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再也止不住。我知道,我再也见不着小吉了。
    小吉。
    五
    我静静地站在窗前,一切就是这样。时光在我的身躯之外飞逝而过,并且很随便地在我身上留上一道新的痕迹。我这样想着,就怀念起院子里那棵叫杏梅的树。春天,我和小吉围着树转;夏天,我把枝头的青梅果打下来,小吉在地上拾。现在杏梅树一定像母亲一样衰老了,黑黝黝的树干一定会皴裂无比,上面满是岁月的老茧和伤疤。我想看看那棵杏梅树。
    我摸着楼梯的扶手一步一步地下楼。我的腿抖得厉害。我的脚接触地面时我转了个弯。我避开凳子,小方桌,穿过厨房,迈出门槛。
    杏梅树就在眼前了吧。
    有一步我迈得太大,我摔倒了,滚下台阶,下巴磕在地上。
    母亲惊叫着跑过来,带着哭腔。
    你想做什么呀,孩子。
    妈,我想看看那棵杏梅树呢。
    唉,去年电力局的人来架线,树就被砍掉了。
    母亲的话一说完,我的泪就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怎么啦,孩子。
    妈,没什么。我不过想,以前院子里有棵树叫杏梅呢。
    1991年5月
    
    【永安之死】

    永安,这是一个多么可怜和偏僻的地方啊。我曾经在那里死过一次。我把我青春的躯壳扔在了那里。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现在我常常想起这个地方。那时候我年轻,过于神经质,容易被伤害。我想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一个我从来都没有到过的地方去,把我生命的一部分消磨掉。我还希望从那个地方出来以后,我会重新迈开步子,回到人们中间去。
    我是在夏至日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动身去永安的,我选择这个时间有自己的理由,我想在永安待上五个月,在秋天树叶开始大面积掉落之前离开那里。这种想法后来被证明是幼稚的,如果我在春天或者秋天到永安去,情况也许会好一点。
    永安真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地方,唯一的三户人家分散在三个不同朝向的山谷里,人们老死不相往来。我住在朝东的那户人家里,早晨,阳光可以一直照射到我的床头。站在窗前,可以看见巍峨的括苍山脉,像头狮子耸立在左前方。它是如此遥远,你简直不能相信永安坐落在它的中心地带。叶家渡是离这儿最近的可以称为村庄的地方,从这里步行过去要四个小时。
    在永安的第一周,我的生活简单而丰富,就像我梦想的那样。我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洗脸刷牙,然后活动一下身子。永宁的溪水清凉可口,每次我刷牙的时候总要忍不住咽下几口。早饭是烧得稀烂的米粥,它对我那脆弱的常常患病的消化道来说,倒是一种难得的安慰。晚上照明用的是松明,在松明微红的光线下静坐,有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往往是我还捧着书,斜靠在床上,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这真是一个好地方,我要在这里好好地生活,和陌生的人们好好相处。我还准备去搜集一些遗落在乡间野岭的民风民俗。然而,我不知道,这是一项多么复杂的工作啊。
    也许是因为旅途劳顿,头两个晚上,我睡得又香又沉,如果不是房东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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