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利斯星 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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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争取和他联系上。也许他还有其他吏安全稳妥的办法……再说,我们还有第一方案。你愿意配合吗?那个方案,萨托雷斯是同意的,我也有把握,至少值得一试。”
“你真有把握吗?”
“不。”他反问道,“可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我没有匆匆表态同意。我需要的是时间,而斯诺能帮我拖住萨托雷斯,赢得时间。于是,我说:
“我再考虑一下。”
“好的,我走了。”他站起身来,骨头咔嚓作响,“我们必须重新考虑方案,从脑电波图开始做起。”他一边说,一边擦拭他的衣服,好像上面有什么不可见的斑点需要除去似的。
斯诺没有和瑞亚打招呼,径直开门出去了。
门一关,我立即跳起,一把抓起那张纸条,揉成一团。我没有篡改希永的方程,但我对他的理论任意发挥,他未必同意。这时,什么东西突然吓我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瑞亚。她摸着我的肩头。
“凯,他是谁?”
“给你说过了,他是斯诺博土。”
“他人怎么样?”
“这个——不大了解——怎么?”
“他刚才狠狠盯了我一眼。”
“那是因为你是个漂亮女人——”
“不,他的目光有些异样——好像……”接着,她一阵哆嗦,瞥了我一眼,垂下目光,“我们回房去吧。”
《索拉利斯星》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
第九章 液氧风波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就这样躺着。黑暗中,看着幽幽发着绿光的手表,独自发呆。我听见自己的呼吸,隐约感到一丝意外。但是,对自己的意外也罢,刘表上那一圈夜光读数也罢,我一概漠然,并不在意。这种感觉,一定是疲惫引起的,我想。我翻了个身。噫!床比半常宽了!我屏气凝神,一片寂静,没有响动。瑞亚的呼吸呢?我应该听见的!我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有,只剩我孤零零一人。
正要张几喊她的名字,忽然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朝我走来。我顿感浑身发冷。
“吉布伦吗?”
“是,是我。别开灯。”
“为什么不?”
“没有必要,待在黑暗中更好。”
“可你已经死了——”
“别担心。你听得见我的声音,不是吗?”
“是的。你为什么要自杀?”
“我别无选择。你来晚了四天。你要是早一点到,我就不会被迫自杀了。不过,别为我想不开,我没什么遗憾的。”
“你真在那儿吗?我不是做梦吧?”
“噢,你以为在梦中梦到了我?就像当初梦到瑞亚一样?”
“她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
“我想,你知道的。”
“还是想想你自己吧。你拿我当她好了。”
“可我也要她。”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知道,你并非真的你,只是我梦中的——”
“不,我就是真正的吉布伦——只不过是化身罢了。我们别扯废话了,浪费时间。”
“你还要走吗?”
“是的。”
“然后,她就回来?”
“怎么如此关心她?”
“她是我的。”
“你怕她。”
“不。”
“她惹你心烦。”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该可怜的是你自己——你有权可怜别人——而不是她。她永远都是20岁,长生不老。这你应该知道。”
也不知什么原因,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愿意听他继续说下去。黑暗中我看不见他,却感觉他走到近前来了。
“你要干什么?”
“萨托雷斯跟斯诺揭穿了你,斯诺现在知道了,你在骗他。现在,他们正准备以牙还牙。建X 光发射器只是个假象,真正的目的是要造一个中微子磁场干扰器。”
“她在哪里?”
“没听见我的话吗?我是来警告你的。”
“她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小心一点,最好找一件武器。不要信任任何人。”
“我信任瑞亚。”
他干笑起来:“自然,你可以相信瑞亚——在某种程度上,即使穷图末路了,还可以效仿我。”
“你不是吉布伦。”
“不是?那我是谁?是梦?”
“不,你只是个木偶。你不知道你是谁。”
“那你又怎么知道你是谁?”
我试着站起来,可动不了。吉布伦在滔滔不绝说着什么,可我听不明白,只听到嗡嗡的说话声。我挣扎着,想找回力量,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突然,我身子一阵扭动……我醒了,大口地喘气。四周一片漆黑,原来我做了一场噩梦。现在,我能听清那声音了,远远地传来:“……一个我们无法解决的困境。正是我们自己,成了我们的痛苦的根源。Φ型人的行为,就如我们所想,简直就是我们的思想的放大器。我们想弄清这些现象背后的动机,可又因为我们本身已是矛盾体而不能:我们既是自己,又是我们的思想的物化形态。只有在无人的地方,才可能没有针对人的动机。如果想继续研究,弄清它们的动机,只有两条出路:要么消灭我们的思想,要么消灭思想的物化形态。而消灭自己的思想既非我们所能,消灭思想的物化形态则形同谋杀。”
我听出来了,耶是吉布伦的声音。我伸出手想抓住他,却发现房间里只有我一人。我再次沉睡过去,进入另一个梦中。我大声叫着吉布伦的名字,说话声突然停止了,只有隐约的气息声,接着,一阵疾风吹过。
“喂,吉布伦。”我打了个呵欠,说道,“你跟我从一个梦里出来,又进到另一个梦里……”
一阵沙沙声由远而近,我再次喊他的名字,没有回音。接着,床吱嘎一声响,有人轻声唤道:“凯……是我……”
“瑞亚?是你吗?吉布伦呢?”
“可——你说过,他已经死了,凯。”
“他可以活在梦里。”我沮丧地答道。其实,那究竟是不是梦,我也弄不清,“他对我说……他就在这儿……”
我的头沉重地搭在枕头上,瑞亚在一旁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见。我又飘入睡梦中去了。
早晨的红光中,昨夜的事还萦绕在脑际。我梦到跟吉布伦交谈——不是交谈,是听他一个人演讲——他说了些什么,我回忆不起来了,不过我发誓。我听见他的声音了。
瑞亚在浴室时把水弄得哗哗响。我看了看床下,奇怪,几天前我藏录音机的地方空空的,录音机不见了。
“瑞亚!”我大喊一声,接着她的脸从门后探出来。“看到床下的录音机了吗?袖珍的?”
“床下有一堆杂物,我把它们搬到那边架子上去了。”她指了指药箱旁的架子,又把头缩了回去。
架子上什么也没有。瑞亚从浴室出来后,我叫她再想想,她久没吭声,只坐着梳头发。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她面色惨白,正在镜子里端详着我。
我一下子回想起了萨托雷斯的攻击计划。
“录音机不见了,瑞亚。”我说。
“你只想跟我说这个?”
“对不起。你是对的,犯不着为一个录音机穷折腾。”
干什么都行,可就不能和她吵起来。
吃早餐时,瑞亚的举动越发古怪了,可我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常失神地坐着,我叫她也听不见。她抬起头来时,我才发现她脸上湿乎乎的。
“什么事这么要紧?你都哭了。”
“别管我。”瑞亚脱口叫起来,“不是眼泪。”
也许,我不该激怒她,可我只能这样直截了当。毕竟,我的心上也压着事,我甚至梦到斯诺和萨托雷斯正在暗算我。我知道,那不过是个梦,可我也得琢磨,一旦基地出事,我应该有法子自卫。不过我还没想到,一旦有了武器,我会用它干什么。
我告诉瑞亚,我得去下面的储藏舱查看一下,找件东西。她一声不响,无精打采地跟在我后面。
我一路搜查过去,先是闲置的包装箱和太空舱,然后继续向下。到下层舱面时,禁不住看了冷藏舱一眼。我不想让瑞亚跟着进去,只好把头伸进舱门扫了一眼。那人形的东西还躺在那儿,上面盖着黑色的裹尸布。睡在吉布伦尸体旁的那个黑女人是否还在,从我站的过道位置看不出来,不过我感觉它已经不在了。
我找遍了一间又一间储藏舱,始终没有找到一件可以做武器的东西,心里不觉沮丧起来。猛然间,我发现瑞亚不在身后了,但很快,她又出现了,在走廊里踱来踱去。这就怪了,她见不到我,会非常痛苦,可为什么现在却老是溜开呢?我自己呢,也像是被人冒犯了似的,孩子一样地赌着气——可究竟谁冒犯了我呢?
我的头嗡嗡作响。药箱里,连阿斯匹林也没有几粒。我不想到医疗舱去,也懒得做任何事,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消沉。
瑞亚踮着脚尖,影子一样地跟着我。一会儿消失了,也不知去了哪儿;就在你忘了她的时候,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回来。
那天下午,我们刚吃过饭——事实上,瑞亚什么也没吃——她起身坐到我身旁,拉了拉我的衣袖。
“什么事?”我问道。
楼上的管道不时发出尖锐刺耳的嚓嚓声,像高压电设备放电一样,我本打算上去查看一下,可一想到瑞亚也会跟去,就懒得动了。我带着她这样到处乱窜,到图书室还算说得过去,可到设备舱或者其他地方去……还真没有正当的理由.反倒给斯诺留下指责我的口实。所以,我干脆哪儿也不去了。
“凯,我们…什么事了吗?”
想一想昨晚以来发生的事,我顿感万念俱灰,不觉一声长叹。
“没什么,一切都好。怎么问这个?”我说。
“我想谈谈。”
“好的,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