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人-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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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苏玛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努力睁开涩重的眼皮。是爸爸,他站在床边,
护士帕米拉低声同他说话。苏玛趿上拖鞋走过去,爸爸回头歉然道:“把你惊醒
了。今天有一项重要的商务谈判,刚刚结束,我想再来看看多娜。”
苏玛低声说:“今天进行了高压氧舱治疗,有所好转,也曾清醒过一段时间。”
病人已十分消瘦,面颊上有很重的黄疸色,睡梦中偶有扑翼性震颤。约翰向
护士点点头,走过来疼爱地说:“苏玛,回自己房间睡吧,这儿有轮班护士,用
不着你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陪母亲走完最后的路。”
两人都沉默了。多娜的病已属不治,这是专家们的一致意见。苏玛拉爸爸坐
下,苦涩地说:“我要陪着她。有了海拉后,我才更加体会到母爱,这些天我常
常在梦中回到过去,变回到三四岁、七八岁的女孩,在妈妈怀里撒娇。”
约翰叹息道:“她真的很爱你。你刚学会爬的时候,有一次把额头碰伤了,
多娜很生自己的气,那天她爬遍整个房间,她说要用女儿的视角来看看,地上有
没有危险物。”
苏玛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眼眶湿润了。老约翰摇摇头:“她就要走了,谁也
代替不了她的命运。苏玛,我后悔3 年前没顶住社会的压力把那项研究进行下去
……不说了,”他站起身,“现在悔之已晚。”
他步履沉重地走了。那晚苏玛彻夜无眠,某种尖锐的痛苦使她辗转不宁。她
真希望自己也像母亲一样失去意识,陷于昏迷,而不要神智清醒地忍受这种良心
上的锯割!
爸爸的话实际上挑明了一个事实,一个她在潜意识里一直躲避着的事实:只
有女儿的肝脏能挽救母亲的性命。
海拉有再生能力,她会很快长出新的肝脏,不会为此丧命,父亲很可能已经
知道了这一点。她该怎么办?她决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变成一个器官供应者——可
是,这无异是在谋害自己的母亲啊。
她呻吟着,继续在床上辗转。
希拉德先生,你想干什么?你又不甘寂寞了吗?
保罗冷笑着,把尖刻的诘问像投枪一样,掷向对方的心窝。伊恩没有大动肝
火,苦笑道:“你知道,目前要想挽救夫人生命唯有此法了。如果我有一份备用
肝脏,我会毫不犹豫地献出去——而且这个举动会受到全社会的赞美。那你为什
么不让海拉享有这个荣誉呢。她很幸运,是世界上唯一具有再生能力的人,割下
肝脏只需10天就能再生。现在你要哪种选择,是给海拉增加点无关紧要的小痛苦,
还是眼睁睁看着多娜死去?”
“你不觉得自己的主意有太浓的血腥味儿?”
伊恩痛快承认:“是有一些血腥味儿,我不否认。但道德本身是由无数的怪
圈组成,正是某些残忍导致了人道主义。医学发展初期曾用过无数实验品,‘虽
然’那是些下等人,是奴隶、罪犯和外族人。15世纪初,罗马教皇英诺圣特病重
时,意大利米兰的医生卡鲁达斯曾割开三个小孩的脉管给教皇输血,三个无辜的
孩子全死了,教皇本人也随即窒息而亡。这件事实在残忍,令人发指。但从另外
的角度看,正是这些残忍的尝试最后导致了输血术的成功,挽救了无数生命。保
罗,依你的睿智,你不会看不到,这件事是不可阻挡的,至多20年后,器官更换
术就会像输血术一样普遍。咱们何妨作那个教皇英诺圣特呢。”
保罗觉得,一种绝望的愤怒在心里聚集,甚至不是恨伊恩,而是恨自己,因
为他快要被说服了。但他又明明知道这种想法极其丑恶。他咬着牙问道:“谁能
保证,割去一个肝脏并不危及海拉的生命?不错,她被割去的肾脏是再生了。但
在一个肾脏被割去时,还有一只在工作,在维持着身体各系统的运转,这才给了
另一个肾脏重生的机会。”
伊恩很快接口道:“这点不必怀疑。夫人已经进行过两次换肝手术,每次的
复原期远远超过10天。也就是说,至少有10天她是在无肝的条件下生活,照样挺
过来了。”
保罗忽然悟到自己的失言——他的话等于承认了“割下海拉肝脏”是正当的,
他已经在讨论手术的安全性了!这使他羞愧无地,恨不得拿一把尖刀捅到自己肚
子里——当然要先捅了面前这个口若悬河、厚颜无耻的家伙。他向卧室扫去一眼,
用手势止住伊恩的雄辩,决绝地说:“不必费口舌了。我决不会同意这么干的,
除非你先派人把我暗杀了。”
伊恩冷冷地说:“恐怕用不着这么干。海拉是你的财产吗?不要忘了,虽然
是你激发的癌人生命,但你是受PPG 公司雇用的,你对海拉拥有所有权或者监护
权吗?”
保罗不愿再和他多说一个字了,冷淡地说:“咱们走着瞧吧。最后我只问一
点,”他刻薄地说,“请问希拉德先生,你这么卖力,真的是同情罗伯逊夫人?
还是为了罗伯逊先生给你的金钱?”
伊恩的脸色微微发红,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客厅。保罗等他离开,轻轻推开
海拉的房门。海拉仍在甜梦中,皎洁的月光洒在脸上,显得凹凸分明。突然一阵
软弱袭来,保罗的眼眶湿润了,他低头吻吻海拉,无声地祈祷着:我的小天使,
请给我力量,让我拒绝邪恶的诱惑吧。
一滴泪珠滴在海拉的脸上,她感觉到了,皱皱眉头,嘴角抽动两下,又翻身
睡熟。保罗赶忙噤声,悄悄退出房间,把门掩上。
不,我决不会让人使用海拉的器官,我再不会听那些十分有蛊惑力的游说。
我只要记住对海拉的爱就行了。
他听见匆匆的脚步声,心中一凛,起身迎到门口。原来是苏玛,她的精神显
然不稳定,目光迷乱,步履慌张。他急忙问:“怎么了?”
苏玛止住脚步,掩饰地强笑道:“没什么,我突然想来看看海拉。她睡得好
吧。”
“嗯,睡得很好。夫人呢?”
“妈妈也睡了,高压氧舱治疗后病情稍微好些。不过,她的病肯定无望了,
除非……”
她失口说出这两个字,立即慌乱地住口。保罗目光犀利地盯着她问:“伊恩
去找过你?”
“不,没有。”
“那么,是你父亲?”
苏玛言不由衷地否认:“不,父亲什么也没说。但是……我为母亲的病情焦
虑,我真想把自己的肝脏献给她。”
保罗吃了一惊,搂住苏玛的肩膀坐到沙发上。思考片刻后,他委婉地说:
“你妈妈决不会同意的,你也没有权利这么做。人的生命和死亡都是大自然赐予
的,谁都无权轻抛生命,无权拿一条生命去救助另一条生命,即使是为了至亲。”
他忽然觉得,在几天、几年的内心彷徨中,今天无意中踏上一块坚实的立足之地,
说话也流畅了。“不仅是你,海拉也是这样。虽然她有再生能力,也不应该把她
当成一个器官供应者。如果你母亲不幸去世,我们都会悲伤,但不会觉得良心上
欠债。”
苏玛慢慢平静下来:“谢谢你的这番话。我要过去陪妈妈,你照看好海拉。”
她走了,步履显然比刚才轻松一点。保罗也觉得欣慰,他躺到床上,很快入
睡。但意识深处还有一小块地方顽强地醒着。一个声音轻轻地提醒他,刚才有什
么不对头的地方。
也许是海拉刚才睡得太熟了?一滴泪珠落在脸上也没有把她惊醒,而在平时,
她睡觉是比较灵醒的……
保罗突然起身,半睡半醒地向海拉屋里走去。他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向里
窥视着,海拉仍在床上熟睡,屋里很静,没有什么异常。但是……海拉床上的毛
巾被却奇怪地鼓胀着,并且缓缓波动。保罗奇怪地看着,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他
正想推门进去,海拉起床了,她似乎在梦游状态,步履迟缓地向卫生间走去。她
身上的白色纯棉睡衣也鼓胀着,一头卷发变成爆炸式发型,根根直立。
由于半睡半醒的迟钝,保罗一时没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海拉进了卫生间,
关上门,然后屋内开始响起兹兹拉拉的响声,门下方的透气槽内紫光闪烁。保罗
猛然醒悟,推开门大步跨进去,高声喊:“海拉!”
海拉在卫生间厉声喊:“爸爸不要进来!”
声音十分凄厉和急迫,保罗不由得顿一下,仍撞开卫生间的门。一团紫芒从
面前闪过,射向墙壁上的金属衣架,那根镀铬管突然熔化了,就像是遇火的石蜡。
门锁的球形捏手也不见了,地上多了一堆黄色的金属液,这会儿正在凝结。屋内
有浓烈的臭氧味道。海拉垂手立着,用冷漠的目光看着地下,过了一会儿,她勉
强地低声解释道:“电压积得太高了,我只好把它放出来。”
她从父亲身边挤过去,默默上了床,似乎很快入睡了。保罗没有打扰她,把
卫生间草草收拾一下,悄悄退出她的房间。
他想起女儿睡前两人的欢洽,但仅仅过了两个小时,海拉又被敌意重重包裹
了!她体内的电压无疑是由仇恨转化的,这使人不寒而栗。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是她听到了希拉德的谈话?
7 保罗和伊恩谈话时,海拉还没有睡熟。门没有关严,隐隐听见客厅有谈话
声,听不清谈的什么。海拉并没有刻意去听,她还在回味刚才与父亲的深谈,她
相信父亲已驱走她心中的阴影,明天的太阳会更灿烂。
嘤嘤不断的谈话声突然停止了,海拉也暂时拉回自己的思绪。她听见有人蹑
手蹑脚地走来,把门推开一条缝,客厅柔和的黄色光亮从门口泻进来。海拉忙闭
上眼睛,从睫毛的花影中,她看到一个人头向屋内窥视,似乎是爸爸。可爸爸为
什么这样诡秘?
门轻轻关上了,这次关得严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