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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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大人的事她不该问,二则,程岭的好奇心始终不强。
瞌上眼,她做梦了。
那还是利园山道,妈妈穿着淡蓝通花麻纱旗袍走到女儿房间里来,拿着一只宝石耳环,笑问“另一只在什么地方”,程雯自洋娃娃头上摘下另一只递过去,妈妈顺手理一理她们头上的大粉红蝴蝶结,“就出发了”,他们是要去参加一个婚礼,新娘子穿白纱,结婚蛋糕有人那么高,吃完茶点,可与新娘子握手,程岭说:“她很漂亮”,爸爸说:“今日有点呆板,平日在写字楼还要好看些。”
正评头品足,忽然喇叭里有人讲话,程岭惊醒,面颊阴凉,原来哭了。
印大先生说;“快到了。”
程岭怔怔地看向窗外,一团团云似优化似飞过去,本来妈妈说待妹妹大些,一家人要乘飞机到日本游玩,真没想到好日子那么快就过去,整箱金条一下子就输净。
飞机降落低飞,印大先生说:“那一格一格的全是农地,土地十分肥沃,几乎不用施肥。”
自飞机下来,过五关,斩六将,程岭倒没有盲目跟在印大身后,她处处留意,事事关心,细心聆听印大兴制服人员交涉,他俩出关看到天日之际,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
印大先生吁出一口气,“算是顺利,程岭你鸿福齐天,有人到了海关还是给打回头,程岭,现在你已站在加拿大的土地上了,”
程岭抬头一一看,只见天阴寒冷正在下雨,她打了一个哆嗦,她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天是九月十一日。
这时印大先生才说:“咦,怎么还没来接我们?我明明千叮万嘱叫他来接。”
程岭低下头。
她原以为一下飞机就可以见到印善佳,没想到他全无踪影。
这样冷淡她是什么意思?
印大先生怒气冲冲,“岭儿,你看住行李,我去打电话。”
程岭旁惶地握住拳头,雨丝打在她脸上,她觉得新的家园仿佛不太欢迎她。
片刻印大回来了,脸上怒气并未平息,拉着程岭说:“我们走,”
他挥手叫了一部计程车,司机下来,把行李背上车放好,然后问:“唐人街?”
印大点点头,“片打东街。”
程岭不得不问:“是往家里去吗?”
印大转向程岭,脸上换了一副表情,他温和而歉意说:“是,先到家,看看他摘什么鬼。”
程岭觉得印大先生是真为她好。
她又开始发现她这次过埠,恐怕全属印大先生的主意,那个印善佳好像不欢迎她。她低下了头。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再说话。
在车子内往外望,程岭对这个陌生的城市不由得产生好感,只见街道清洁,处处树木,因是秋日,灌木树叶均转为深深浅浅黄棕红色,衬着四季长春的冬青树,十分诗意,程岭一向爱美,这风景使她着迷。
路两边是整齐的平房,她在外国电影中看见过,程岭倒底年纪轻,她兴奋起来,贪婪地伏在车窗上往外一看。
车子驶进市中心,像香港一般高楼大厦,只不过街道更为宽阔。
然后程岭看到奇景,车子转入另一条街,中文招牌处处都是,不用讲,这一定是唐人街了。
车子终于在一片店门前停下来。
程岭抬起头看招牌:卑诗餐馆,玻璃门关着,上贴一张告示:东主喜事,今日休息。
印大先生付过车资,提起行李,“来,自这边楼梯上。”
原来他们并非住在那些整洁美观的平房里,他们只在店堂楼上占一小小单位。
不过程岭并没有失望,也绝不气馁,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狗窝嘛。
她跟在印大先生后边,走上吱咕吱咕的木楼梯。
印大先生摸出锁匙,开门进去。
屋里分明有人。
天阴,没开灯,阁楼十分凌乱,有限家具上搭满衣物及盘碗,大约已有三五个月没收拾打扫过的模样,有一个人坐在最黑的角落抽烟,程岭只看到那点猩红色的火星。
印大放下行李,不客气地问:“为什么不来接飞机?”
那人轻轻笑一声,“我听错了时间。”
印大先生沉声道:“老三,人已经来了,拜托你收拾心猿意马,从此你是有家室的人了。”
那人在椅上转个身,程岭仍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叹息一声,“一间破店,一个养女,就想收服我?”
印大光火了,一拍桌子,“当初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大哥,我事后可是越想越委屈。”
“依你说,怎么样?”
“你同老二霸占了大部分家产,只把这破店留给我?”
印大沉声道:“做好了,这店是个金矿。”
“是吗,”那人懒洋洋,“那你同老二为什么不要它?”
程岭再笨,也会明白,此人正是印善佳了。
印大转过头来,见程岭仍然呆站门角,有点不忍,对她说:“岭儿,你累了,且去洗把脸。”
程岭便走进浴室,关上门。
奇怪,卫生间倒还干净,可是机伶的程岭一眼便看出瞄头来,洗脸盘上的玻璃架里放着一支唇膏,旋开一看,是鲜艳的玫瑰红。
程岭不动声色,既来之,则安之,唯有见一步走一步。
她掬起水敷脸,一边听得印氏兄弟在外头低声开谈判。
卫生间另外有道门,通向卧室,现在这是她的家了,不妨打量一番。
卧室比较光亮,窗户垂着纱帘,比想像中的大,一床一几,衣橱里是空的,只有几只空酒瓶,那女人像是已经搬走了。
程岭坐在床沿。
印大先生在外头喝问兄弟:“这像是新房吗,叫你装修为什么不动手,为何叫一个女孩难堪?”
程岭听了只是淡淡的笑。
她走回浴堂,取出梳子,梳通头发,结一条辫子。
这时印大先生叫她:“程岭,好了没有?”
程岭应着启门出来。
印大对她说:“来见过我们家老三,你叫他阿佳得了。”
程岭不慌不忙踏前一步,抬起头来。
她这一步刚巧走进客厅一圈亮光之处。
一抬头,那印老三与她一照脸,呆住了。
那是一张雪白的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半满的菱形嘴,一头黑鸦鸦美发,衬得面孔如春季盛放一种粉红色的花,对,洋人叫做凯咪莉亚。
那印善佳完全被意外震住,天,这是一个自图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而且一看就知道还非常非常年轻,老大自何处物色到这样一个人?
印老三忽然为自己的劣迹觉得羞愧了了他半晌才咳嗽一声,轻轻站起来,不自觉踏前一步。
程岭此际也看清楚了他。
只见他甘七八岁年纪,一脸胡髯渣,衣裳邋遢,但不知怠地,却有一股潇洒之态。
程岭开口:“我叫程岭,山岭的岭。”声音清脆动人。
一朵花,这女孩子完全似朵茶花,她晶莹的容貌感动了那个浪荡子,他结巴地自惭形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印大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形,好气又好笑,骂道:“我同你还有事要办,明日一早要出去注册结婚,程岭且去休息,老三,叫你布置新房,你却弄出一个狗窝来。”
老三这次不再回嘴。
程岭环顾四周,温暖与否,每个家总有洗不完的衣服,堆积如山的盘碗,她早有心理准备,印大先生没看错人,这个家需要她,她是一只年轻美丽温柔的牛。
印大把一只铁皮盒子交给程岭后偕老三出去了。
那是一只太妃糖盒子,盒盖上有一个长着翅膀的鬓发小孩用手托着腮,十分趣致,打开来,里边有零钱及两串门匙。
程岭并没有休息,她打开行李,把仅有的衣物挂好,随即清理起这个小小的家来。
年轻力壮的她似有无穷精力,永不言倦,以致日后想起来,她也诧异:怎么总是不怕吃苦?
做完全套工夫,全屋一亮,她还有时候做一个炒饭,泡一壶茶,她扭开无线电,坐在一张近窗的摇椅上观景。
整条街上来往的净是华人,程岭觉得趣怪之至,这根本不像外国,她在香港中环见过更多的洋人。
对面是一间杂货店,邻居是银行,再过去是理发店,然后是肉食铺…整条唐人街似座独立小镇,什么都应有尽有。
程岭取过锁匙,走到楼下店堂,打开玻璃门,推进去。
这个年轻的老板娘大吃一惊,什么小食店!根本封了尘不止二两个奇*书*电&子^书月了,椅子全搁在桌面上,灶头冷清清,招牌下标着食物清单及价目表:春卷、蛋芙蓉,杂碎、炒面。炒饭……
柜抬上放一着大玻璃瓶,里边载着半瓶幸运饼,程岭打开盖子,取出一只,拗开来,取出一张纸条,上面用英文写着:“你美貌善良,但太轻易信人”,程岭忽然之间哈哈哈笑起来。
空旷的店堂激起回音。
打理这个店,她起码需要两个阿笑那样的帮手。
她关上店门,回到楼上,发觉印氏兄弟已经回来了。
他们在喝茶吃炒饭。
印大先生既感慨又安慰,“岭儿,这个家与这个浪子,从此就交给你了。”
他口中的浪子出去转了一回,已经理过发刮了胡髯,以及换了一身新衣服,前后判若二人。
门角堆着大包,小包,袋上写着“伊顿”,“海湾”,程岭知道这大概是大百货公司名称,与她熟悉的永安。惠罗一样。
据印大先生说,那是新买的床铺被褥毛巾等物。
接着,他取出一部分帐单与数据,与程岭上起课来。
印老三干什么?他也真有趣,亡羊补牢,他竟在这个时候油漆起厨房来。
印大先生给程岭讲解小食店种种。
〃基本上像一个大厨房,只设外卖,暂时不做堂食,夫妻俩负全责,若果请伙计,怕没有赚头,此刻政府规定最低工资每小时四角半,不准用黑市劳工,你算一算就知道是笔大支出。”
程岭专心聆听。
“一早起来,把食物准备妥当,十一时半开店,顾客进来,先收钱,后兑货,我会教你如何算数找钱,一定要当面连发票交给客人,食物打包另外是一种学问,工多艺熟,每天只卖六种食物,一会儿我带你去看厨具。〃听到这里,程岭已知是对体力与耐力极大挑战。
可是身后忽然传来嗤一声冷笑。
是印善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