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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半支莲-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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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几个牢子在狱门前掷骰耍子,见莲生远远地过来,抛砖丢瓦乱戏他。莲生使斗笠挡头,只往沟里躲。中间有个年老些的就喝住,叫过莲生,上下觑一觑,道,“这不是善去处,你知事的趁早走开,不然捉进去,轻轻打个臭死!”莲生怎敢实对,捏出几句话,道“小人是入京投亲附学的,谁知投不着,被贼偷了盘缠,流落到此。那城中拾荒的都有派别,见着生人只索打。没奈何,走到此处,求爷每行个方便。”老牢子道,“你说是附学的,必定识写算?”就拿个纸儿与他看,莲生念道,“老娘自晦气,逢着泼驴。腰弯脚短,眼凹鼻低。言语粗俗,举止猥鄙。好赌吃酒,甚不成器。更有那胯裆里疲塌塌的东西,长年做个挺尸无气。担误了老娘年少青春、撇的人好生孤凄,从今日断与你分离。有那瓶儿罐儿锅儿铲儿,都与我滴滴溜溜地去。将那袄儿裤儿钗儿环儿,收拾起爽爽利利的在。别寻个好人家后生儿,被底鸳鸯火一般打热。泼驴若敢有半分儿不应,老娘一状告到官中,打得你三丝两气狗骨没皮。今后水米无交,凭你横死竖死;大道朝天,任我走东走西。恐后无凭,立此字据为照。” 

  他念罢了,众牢子都问“端的甚话?”莲生道,“不知那位尊阃要离缘,写的休夫纸状。”就有人叫撞天屈道,“昨日我不过在家门外撒一抛尿,归去略迟些儿,就吃他采着头发打骂。又写下休书,这还教人活命么?”旁人都劝道,“你看谁闲着,同他换过班儿,快回家把拦住嫂子。”那人疾疾慌慌,跳起身便走。老牢子道,“我看他袖了书子来,还洋洋的。且喜知会得早,若依他散班儿后寻先生瞧,岂不迟了!”于是同莲生道,“小哥,甚有劳你。你这般识得字儿,又能言快说,那里寻不到一口饭,却作这营生?”莲生忙道,“小人孤身一个,别无本钱,做这个却也活便。我亲眷原是出关做生意,过年必定回来,小人只在附近等候,还方便些。若投进大家子,怎得任我行走哩。”老牢子道,“也罢,你不怕晦气,我倒有活计与你。这厢时常要人抬尸,抬一个也有几文常例钱,又死的衣裳鞋袜也得几件儿。今年米便宜,花子少些,却正是缺人手。”莲生听见,纳头便拜。老牢子忙道,“你起来,这也不是甚大分上。”莲生道,“帮闲容易济困难。丈人慈心,教人怎不感激!” 

  隔日莲生便按时在狱墙外守着,待里头呼唤便去抬人。牢子每偶写文书,也教他代几个字。他记熟路径,晚间自打个灯笼,提个铲子,爬乱坟山上寻,且喜没见着武二。常有无名尸体被扒出来,他便挖些土掩盖,念往生咒超度,忙到夜深方回。柳端端并不嫌秽污,同他补衣、弄干粮。赵四冷眼瞅着,有时说两句,莲生恼他,只捏着那绺头发在跟前晃,赵四也拿他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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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是缘法凑巧,那牢中一个倒粪桶的杂役病了,急切寻不着人,那些人见他老实小心,便教他代做几日。莲生也就领个灰不溜丢的号衣穿着,肩挑两个粪桶,恰似领的尚方宝剑一般,出入并没人阻当。进了狱门,里面怎生形状: 

  堂开枉死,城起酆都。官衙深嵬似龙潭,囚室低矮如蚁穴。推官孔目,个个不输阴阎罗。牢子牙婆,人人皆是阳夜叉。那管你王公将相,入我门也须低眉。任凭伊名士佳人,过他手难逃活命。却正是:有威有势,无法无天。 

  莲生看了,暗自嗟叹道,“这个去处又苦似沧州牢,正不知二哥怎样。”说不得挑着粪桶,虚心冷气,慢慢地走到里面,一间间收那五谷轮回的遗蜕。说话的,你又差了,难道这些犯人自己不动,颠倒要人伺候?却是关押的颇多宫里人,怕他每出来走动,疏漏消息,故此都教牢子包办。起初倒也严紧,久而久之便不知其所之了,是故莲生进得去。 

  莲生走遍了几百间囚房,细细觑下来,并没见武二影子。暗想,“难道搬去别处了,或是另有地方?”还亏他坐过牢的人,走到西北角上看一看,果有下行道儿,口子上一般有人把守。莲生走上前,唱喏道,“上下,里头还要收么?”牢子觑他两眼道,“平日都是老王来,怎地换人了?”莲生道,“老王发秋瘟,小的来替他。”牢子道,“看不济么!谁教你来的?”莲生回道,“是冯老爹。”牢子又道,“身上带不相干物事没?”对面坐的牢子便道,“既是老冯叫来的,放他入去罢,只管问甚么。”莲生怀里摸出个纸包,两手奉上,那牢子见包的炊饼,笑起来道,“村牛子,当爷爷贪你嘴吃哩!罢,快些走,这臭的熏人。”莲生又作个揖,挑桶儿顺道下去,没十几步便觉气息浊重,掩鼻闭口地走到里头,见两列不上十间房儿,都使碗口粗的松木围栅,气孔边插数盏油灯,绿幽幽恰似鬼火。不闻哭骂抱怨之声,只有几个影子或坐或卧,一似刀山上的阴魂。莲生特意敲梆子,扬声道,“收夜壶了,有的递出来。”他一来为武二听见,二来为牢子不疑。 

  却听得右手倒数第二间里铁链曳的响,莲生急忙过去,借着那微光,只见身形甚似武二。他还怕不是的,伸手进去摸,那人一把握住,塞到口里乱亲。莲生摩着他下巴颌儿,就晓得是了,心中伤痛,将炊饼塞在武嵩怀里,故意又道,“快些将夜壶递出来,今日不收,明日也要收的。只管慢腾腾做甚么!”武嵩才肯放手,在他掌心划几个字,莲生会得是“寻大哥”,点点头儿,照旧收拾罢了,忍着泪挑担出去。牢子每嫌臭,都捂起鼻子远遁,亦没人查考他的。 

  当日莲生买了纸,一气写了百余张招子待贴出去。赵四在一边凉笑,道,“我不好说你。姓武的是犯属,又现逃逸,不知多少公人等着拿他哩。你贴这东西出街,怕没人使猪毛绳子拴你去?”莲生道,“自有暗记,又不曾写他名字。”赵子芮抻头看,见纸角都使朱砂画的荷花儿,便道,“却难得你这番苦心。武家弟兄一年把你多少束修?”莲生瞅他道,“我心里情愿,怎地?你却休去出首,不然定咒杀你。”赵四笑着道,“那头发拔下来多少天了,怕不中使。现有才梳掉的新鲜货,要不要?”莲生就恼得一似气毬,鼓着腮帮不答话。赵子芮讪一会,又道,“说正经的,我身边缺个记室。你若愿意时,姓武的给你多少,我把三倍,一应食宿归我,家人也可接来养活。放着前程不走,镇日忙这龌龊营生则甚!”莲生将桌一拍,笔墨纸砚跳起老高,道,“随多少金银,抵换不得他两个活人。你家便是王百万,跟我鸟相干?我心里要抬尸挑粪,跟你鸟相干!”赵子芮道,“看这人!我教你休结交不良,你偏是近墨者黑。一个读书士子,口里遮拦些不好?”也亏他大度,饶吃了骂,兀自咧着嘴儿笑哩。 

  却是柳端端拿一盒子蒸的甜酥进来,莲生便同他商议,待偷送饭食与武二。那柳氏虽是个行首,世路颇晓得些儿,当下道,“亏你寻着这个道路,可知好也。小武熬刑的人,却是护住他的元气为要。你看见他时,还能动弹不能哩?”莲生道,“怎不会动!且是伶俐得紧,只瘦的狠了。我摸他下巴都支棱着。”柳端端便道,“可知苍天照应。他既动弹得,必然吃得。我与你算计,将麦豆粉七三开掺在一处,使生鸡子搅匀了,入些细盐,似人家贴烧饼般贴做一张张,又不占地方,又且经饿。”立时试制一回,虽没甚滋味,却也入得口。赵子芮讨了一张吃,道,“大娘子一似管过牢的,那讨的方儿?”柳氏道,“你好人家出来的,成天大鱼大肉吃着,丫头养娘围着,自然不晓得。却是那从军的,十天半月没个举火处;又或江湖人逃官司,深山大泽一去几百里,才用得着这个。”赵子芮就点头儿,道,“鄙如鸡鸣狗盗者,但运用得宜即为妙术,信然。” 

  莲生次日同武嵩送了饼张,夜间便沿路贴招子。走了半个城,不由自主地顺到小水井巷。他仰看天上明月疏星,便在心中默祷:“往常只恨出不去,而今情愿在里头关一世,但得他两个平安便好。”待要进去瞧觑,又怕吃拿了。踯躅一回,自家壮胆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走不脱,怕他怎地!”蹑起脚儿悄悄掩进去了,走到大门前,见门上贴着十字封皮,盖的血红官印。侧耳贴在门板上听听,里头鸦没鹊静的,说不尽那孤凄上来,趁没人在旁,尽力洒了几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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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精打采走回柳家,恰巧赵子芮没睡,偏着腿儿坐在院子里吃茶。见他归来,斜眼道,“上坟回来了?”莲生不理,自走到柴房洗换。赵子芮待他出来,又道, “跟你说的那事,好歹上心着,过这村没这店了。”莲生道,“你没见我脸上刀印?你家有钱,不拘何处请个人罢了,做幕僚那有破相的?”赵子芮就道,“这也没个定规,再说罢。大娘子同你弄的鱼羊羹,炉子上炖着不是?”莲生听说是柳氏所留,少不得盛出来。不好独享,也添碗把赵四。赵四更不晓得谦让,拿起调羹,唏溜溜吃在肚里,擦嘴道,“好东西,强似御厨房。”莲生只笑一笑,赵四便道,“你道我妆谎么?”莲生不说话。赵子芮又道,“想是笑我白吃你的,来来,我把物事与你换。”莲生摇手道,“你吃,不打紧。”赵四道,“告你一句好话罢。你那武二,眼下断然死不了。”莲生大睁着两眼瞪他,赵子芮道,“不信?”莲生道, “你没扯谎?”赵四嗤的一声,道,“我是甚么人!”莲生沉吟道,“你说话有些虚多实少,一似那西门小郎。不由得人不生疑。”赵子芮就悻悻地掸袖子,道, “他是甚么人!”莲生道,“便是我说差了,休怪罢。你不歇去?我明日还待早起,失陪了。”嘴里说着,将手巾擦一擦头发,抖散了披在肩上,望厢房便走。赵子芮忙叫住道,“就是这样躁性,我待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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