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殇-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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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算是新来的工人,不过在这个庄院,倒是没人欺侮他。都觉得这新来的虽然沉默寡言,看来冷漠些,但是出奇地任劳任怨。
庄院的总管也极欣赏这个长得其貌不扬,却有双极凛冽眼神的男子,知道他要照顾病中的兄长,有时候还会多给他些空闲。
别人对他好与不好,侯雪城都无所谓,朱靖这几天昏迷不醒,他知道是没看大夫的缘故。
但朱靖身上的银两,早已经在掉落山崖时遗失,自己又从不携带银两。而这个月的月银也还没下来,他也不懂得预支薪饷这档事,只得暗自发愁。
朱靖的外伤不去谈,肋骨一根裂伤,两根断裂,奔波时又得了风寒,这样发烧下去,是会死的。该当如何是好呢?
侯雪城伸手探了探他额头上的热度,从来不懂得叹气的他,却也深深地吁出一口气。
朱靖不适地转过头,侯雪城立即收回自己龟裂的手掌,知道自己手上翻卷起来的硬皮摩擦得他不舒服。
他半跪下来,将煮热的水加入雪块,用巾子沾湿了放在朱靖额头上,然后坐在床沿,静静地凝视朱靖。
这些天来每天都是如此过去,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自己武功已失,无法以内功替朱靖疗伤。但若是一直拖延在此处,迟早寒难州要找上门来。
难道,自己一旦失去武功,就什么都做不了吗?若是如此,我还有什么资格承担起「侯雪城」这三个字?
侯雪城闭上双眼,再睁开之时,已经一片清明,再无半些迷惘之色。他站起身,推开木门,走到院落,负手凝视天际之月。
即使自己武功已失,无力回天,但却可与朱靖同生共死,那也未尝不好。他心中如此想,已是坦然,不再罣碍。
便在此时,耳内忽闻异响,他武功虽失,耳力却无锐减,立即回首喝问道:「谁?」
那冷漠的声音,让树丛后的人影微微一震。
侯雪城视线所及,见那人影竟是那天带他回庄的姑娘,他回过身来,那双骄傲冷峻的瞳眸便落在少女身上。
那样漂亮又深邃的眼眸,凝注在自己身上,即使对方神色冷漠,少女仍不自禁心跳加速,脸上一片晕红。
她一直觉得奇怪,这面目藜黑的男子明明长相普通,为何自从那日见了他,便始终放在心上,无法忘怀。
「是妳。」侯雪城也不管她想什么,冷冷地道:「妳来此地做什么?」
少女一怔。
山庄里头,不论是食客还是下人,见了她,总是唤她「大小姐」,第一次听见有人连「姑娘」也不称呼一声的,她却不知,侯雪城对她已算十分客气,至少没叫她「女人甲」、「女人乙」。
但不管如何,两人总算是对了话。
大小姐个性虽温和,却十分坚毅,向来自诩不输男儿身,但不知如何,此时承受这男人的视线,竟觉得有些双腿发软。
她咬咬唇,声音低不可闻:「您是我请来的客人,一入此门,便是贵客,本不必做这些下人的工作。」
侯雪城淡淡地道:「我又不是乞丐,也不是妳家食客,既不是没有双手,也不是少爷、公子。无功不受禄、无勋不受福,多谢妳的美意。」
大小姐嗫嚅一会儿,道:「我记得公子的兄长病了,不晓得有没有我稍尽棉薄之处。」
侯雪城看着她,倒是认真地想了一下。终于说:「妳跟我来。」他带着大小姐走到柴房外头,指着门边的木盆。
「这里头是我和兄长每日换下来的脏衣裳,再不清理,可没衣裳换了。但我没清洗过衣裳,试过几次,总是洗破。」
他的语气认真,口吻也严肃,可见的确十分烦恼。「我兄长的换洗衣物不多,可别给我全毁了。正好妳是女人,女人应该都很会洗衣,就妳来洗吧。」
大小姐怔了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出身娇贵,所有人见着她,莫不将她手心上捧着,嘴里头含着,只怕她融了。除了刺绣,可不曾做过任何粗重的活儿。这男子竟要她洗衣裳?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侯雪城已经不耐烦。「水就在后门,我提得辛苦,妳省着点用。」
他朝屋内张望一会儿,道:「我兄长病重,我要进去陪他,妳洗衣裳时轻声些,别惊动了他。」
说完他走进屋子,门「碰」的一声在大小姐眼前关上。
大小姐瞠目结舌,看着篓子里的一堆脏衣裳,有些欲哭无泪的感受。
但她终不想违逆这人,只得认命地扯起木桶的绳子,搬到水桶边去,慢慢地开始清洗。
侯雪城一进屋子,已经忘记了外头还有个女人,他将朱靖的被褥拢紧,然后坐在床沿,替朱靖搓活气血。
过了不知多久,门外传来一声惊叫:「大小姐!」
侯雪城皱眉,站起身走出去,看到是另一个长工韦发。
这人在工寮内养了许多猫,所以大家用他名字的谐音,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猫尾巴。
侯雪城冷冷地喝道:「猫尾巴,吵些什么?」
猫尾巴甚是震惊地道:「我来找你一起上工,但,大……大小姐怎么在这里洗衣裳?」
大小姐有些手足无措。「我洗着玩儿。」她垂着头,倒像是做了错事,只将偷眼瞄着侯雪城。
侯雪城很是不悦,「她说想帮忙,所以我让她洗衣裳,有什么不对吗?你们也轻声些,别吵了我大哥。」
猫尾巴的声音都结巴了。「这是大小姐啊,咱们可都是她的下人啊,你怎么可以让她做粗活呢?给总管知道了,还不打死你?」
侯雪城环起手臂,仍然没什么表情。「是吗?」他转头对大小姐道:「那妳回去吧,别替我惹麻烦。」
侯雪城说罢不再看大小姐一眼,对猫尾巴道:「走吧,上工时间到了。」话落人早已走开。
大小姐低下了头。
猫尾巴连忙对大小姐鞠躬,然后追了上去。「喂,喂……等等我……」他气喘吁吁地追上。「你就这样丢下大小姐?」
侯雪城头也不回。「赚银子替我大哥治病重要些。」
「大小姐身分那么尊贵,不晓得为何跑来替你洗衣……真搞不懂这些有钱人……」猫尾巴喃喃自语。
当他抬起头,却见侯雪城已经走远。
第五章
今天的工作比较轻松些,是修剪花木。侯雪城拿着大剪刀,爬到树梢上,慢慢地把树叶修剪成形。
这工作其实他觉得还挺有意思,可以发挥创意。若是树上没这忒多毛虫,他会觉得更好些。
树下传来了一群男女嬉闹的声音。
侯雪城也不理会,继续修剪花木,这走来的几个男女,光听声音就知道,其中一个笑声最响亮的,就是这里的大少爷。
侯雪城记得这人,曾经在一个江南武林盟主的寿宴上看过一眼。那位盟主受过老宫主的照顾,一直执子侄之礼,那时自己正好途经该处,便顺道前往观礼,当时看过此人一眼。
这位大少爷,管家好像提起过,叫做……华紫轩吧?
这人在武林中算是薄有侠名,长得也算一表人才,有个外号是「潇湘剑」,可说是新一代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
不过,对于身分上可说是一代宗师的侯雪城而言,即使是华紫轩的父亲,风华山庄的当代的庄主华日青,都只算是自己的晚辈而已了。
他没有再多看一眼,但树下的笑声却嚣张地传来。
侯雪城冷眼旁观,这些青年大抵都是应邀来风华山庄助拳的各派掌门,所带来的子弟吧。
他这几天在山庄中,大概也风闻了些内幕,这里最近车马杂沓,便是惹了隐湖派的龙头,起因原也只是小事。风华山庄的二公子华橘轩在烟花之地与人争风吃醋,杀了对方。
风流公子杀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料正巧……不,不巧,被杀之人不巧正是隐湖派的少君,龙头之子。
这下可惹上了大麻烦。
隐湖派在江湖上原与傲神宫齐名,一南一北相互对峙数十年,向来互不侵犯,在京城又与权贵交好,可谓权盖京华,一手遮天,名气并不稍逊于傲神宫。
侯雪城曾经与隐湖派主白笑初有过一面之缘,唯一的印象,就是此人深不可测。
风华山庄与这样的男人结仇,就算找再多的武林人士来助拳,也是难逃倾覆之危,毫无胜算。
侯雪城冷冷地看着树下之人,那目光,犹如看着死人一般。
风华山庄的大公子,华紫轩这时却若有所觉,抬起头来,看到树上之人,不禁收敛了笑容。
这个仆人,他是认得的,是小妹带回来的仆人,这原也没有什么,但他总是介意。那双冰冷到毫无感情的眼睛,之前不知在哪里曾看到过,到底,是在何处呢?
曾经命人私自调查这人的底细,却只查出这人是忽然出现在官道上的,在此之前,没有人看过此人,简直像是凭空出现的人物。
但华紫轩并不认为此人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原因无他,因为,没有奸细,会带着一个生着重病之累赘,即使只是烟雾弹,也不可能。也没有任何奸细,会日日在工作之后立即回到屋里,再不出门一步。
但这双眼睛,到底曾在何时看过呢?而这人平凡的脸孔,他却毫无任何记忆。华紫轩深深地皱起眉头。
这仆役显然已经察觉到正处于被观察的角色,居高临下地低下头来,与他视线交会了一瞬,却无半分局促之色,旁若无人的继续修剪树枝。
华紫轩露出兴味的表情。「你下来。」
喧闹的公子里,其中一个注意到他的话,问说:「华兄,你让谁下来啊?」
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树上之人,他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不过是一个下人,干什么花力气在这上头,大家正说要去『百花楼』看看风景呢,华兄身为主人,也该给咱们兄弟做个东道。」
华紫轩听若不闻,重复道:「你下来。」
侯雪城也不打算装白痴,便收了剪刀,缓缓由树上爬下,皱着眉道:「你找我什么事?」
在一旁服侍着的管家听了,不禁吓了一跳,喝道:「侯方,什么你啊你的,大公子也不叫一声,作死了吗?」
他随即对华紫轩哈腰陪笑,道:「「大公子不要计较,这孩子是这样,乡野之人不懂礼数,不过做事倒是勤快,手脚也利落。」
侯雪城对这个自来算是照顾他的管家,倒是也给几分颜面,便重复道:「大公子找我有事?」
华紫轩紧紧地盯着他,看他下树的身法虽迅捷,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