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霜雪飘时-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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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当家见此情景,皆是一惊,语声立住。外来的宾客虽然大多并不知晓山上的规矩,但见几位主人的表情,都已察觉事态有变,霎时间鸦雀无声。
“蟾儿,你……”方掌门不知说何是好。
这时,婉娉和两个师妹陪着几位女宾袅袅走来。她一见少蟾站在禁室门口,众人又神情反常,登时面如死灰,呆立当地。始终未离掌门左右的秦瑛却面无表情。
少蟾看到师妹安然无恙,再见她脸上的表情,心下已经了然。他一言不发,走到掌门面前,径直跪下,低声道:“请掌门责罚。”
贺四侠向来淡泊沉静,此时却一反往常,大步上前:“蟾儿,你做了什么?莫非你进了禁室?”
少蟾闭上眼睛,痛苦的轻轻点头。
“为什么?你早已知道这是本门第一禁忌,为什么要……”
少蟾轻轻的摇摇头,便再也不发一言。
婉娉和那几位师弟妹早已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见此情景,才各自放下心来。秦瑛却只是不为人察的微微抽动嘴角。
方掌门勉强忍住浑身颤抖。自己门下的弟子,在自己的大寿之日,在天下武林宾客面前,竟敢公然违背本门第一大禁规,对于素以授徒有方、戒律清严而著称的潼山派来说,不啻为一场奇耻大辱。
他几步走上前,厉声喝到:“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少蟾一言不发。
“本门的门规你都还记得?”
少蟾低下头去。
“好!”掌门点了点头,举起右掌,运上十成功力。
忽然,只听得“扑通”一声,贺四侠跪在少蟾身前:“掌门师兄!是我无能,没有好好约束弟子,我愿代蟾儿受罚!”
少蟾鼻子一酸,想叫一声“师父”,却无论如何叫不出口。
方大侠也呆住了。这位师弟自幼便沉默寡言,极少引人注意,自己几乎忘记眼前的逆徒竟然还有一位授业恩师在场,连忙躬身相搀:“四师弟!你这是何苦?”
“大师兄,蟾儿的性命是我救的,我把养大成人,教给他武功和医术。现在他正当盛年,你若是废去他的武功,他的余生便是废人一个……我反正已经老迈昏聩,此生也不过了了,就让我代替他……”
方大侠从未见过四师弟如此触动真情,不禁心生怜悯。一旁的宾客也趁机多加劝解,都道若是在掌门大喜的日子里伤他性命,颇为不吉,就保他全身,令他日后不得再使用任何武功,也是一样的。
终于,方掌门默许了。
少蟾跪在历代师祖牌位前,一字一句道:“潼山派不肖弟子李少蟾,有违祖训,身犯首戒,蒙掌门开恩。现立誓如下:从此之后,我不得再自称潼山弟子,不得修习、使用潼山派或任何一派武功,不得过问江湖之事,不得用所学医术为江湖中人疗伤治病。如违此誓,当千刀万剐,粉身碎骨,立堕阿鼻,永不超生!”
誓毕,方掌门在众人面前一指弹断了刻有“李少蟾”三个字的潼山剑,又对在场江湖中人道:“请诸位回去广传遍告,从今日起,此人再不是我潼山弟子,他再遇任何经历,皆与我潼山派毫无关联!”随即命他直接下山,再也不得多留一步。
少蟾上山时原本一无所有,下山时反倒多了一身干净衣服。他匆匆忙忙奔至山脚,走过镌有“玉壶冰心”四个大字的石碑,便算出了潼山地界,脚步骤然迟缓,头脑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只管向前走。
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呼唤:“李少爷,李少爷……”驻足回身一看,是一个小僮,仔细想了想,原来是服侍师父的一名小伴从,命运与自己相仿,孤苦无依,被贺四侠收留在身边做个帮手。
那小僮奔至近前,从怀中掏出两本书,塞进少蟾手里:“老爷说,那些医术都是他自己学来的,不算潼山派的本事,你尽可放心去用。这两部书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教你,只得你自己慢慢悟去。”说罢,头也不回的跑了,一转眼就踪影皆无。
少蟾呆呆的盯住空荡荡的山路,恍入幻境,直到看清手中那两本书,才如梦初醒。平生第一次,眼泪落了下来。
他身无分文,亦无家可归。乱走了半日,安下神来,决定还是回家乡去。纵然父母亲友早已亡故,至少如今自己身上有了本领,或可为邻里父老效点薄力,那也是自己当初离家时的本愿。
他又饥又累,跌跌撞撞,仍旧茫然向着故里走去。就在他几将昏倒之时,前路传来一阵鸾铃脆响,冲过几匹高头大马。为首的骏马上跳下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一把扶住少蟾:“李兄!我可算找到你了!”
原来,那日苦渡大师亦在当场,碍于别派内务,不便妄自多言,却知道这个少年是程师弟的好友,师父对他也颇为赞赏,且看当时景况,浑似另有别情。于是,他暗暗吩咐随身跟来的两个小僧人,一个跟着少蟾看他如何打算,另一个撒脚如飞赶去给玉庭报信。
少蟾并无反驳,随着玉庭去了归闲庄。庄内诸人待他一如故往,褚老庄主也丝毫不以为意。少蟾忽然警醒,忆及誓言,褚老侠抚掌大笑:“我这个老头子金盆洗手,隐居于此,早已置身世外。从今往后,只要你跨进我的庄门半步,便算出了江湖。我倒要看看有哪个自居江湖中人,敢来挑理!”
少蟾感念玉庭高山流水之谊,便把当日在丹心峰顶发生的所有事情毫无保留的讲述了一遍。
玉庭愤懑不平的说:“分明是那个方姑娘故意编好圈套,企图戏弄你。那秦瑛若非事先同谋,便是乐得趁此时机借刀杀人。你却为何不将实情和盘托出?亦不致落此下场。”
少蟾淡然一笑:“程贤弟,你言过了。方师妹向来贪玩又莽撞,她绝非诚意害我,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我如何能把一位姑娘供出来替自己顶罪呢?”
“所以你自己便要一辈子背负逆名!”
“江湖之外,亦有广袤天地。我原本无意习武,如今学得一身医术,正可以救济黎民百姓,与我当年的初衷并不违悖。所以我不觉得遗憾,也没有什么损失。”
“那么你此后作何打算?”
“天南地北任意行走,总有容身之处。我可以趁机寻阅医经药典,拜访世外高人,能够博广见闻,增长学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程贤弟,你不必再为我介怀。”
数日后,少蟾打算告辞,玉庭馈赠盘缠,他也没有拒绝,又答应仍会如同以前一样,得闲便来庄中做客。
从此,少蟾访遍书苑文阁,私藏珍存,拜尽扬名的神医,无名的隐士,又踏过草木琳琅的山川原野,一心只求精研医药之术。
每次在归闲庄里,玉庭总要花言巧语,挑弄少蟾与自己动手比划,褚老侠便从旁品评一二。师徒二人坚称这并非行走江湖,施展武功,不过是闲来无事,怡情养性而已。都念少蟾实为可造之材,不忍他无辜荒废。
八年光阴,犹如白驹过隙。自从少蟾走后,贺四侠再也没有收过弟子。他愈加寂默寡言,对武功也渐渐冷淡,只是经年累月不在山上,四处行医,却也不理江湖恩仇,只瞧那些清苦贫寒,拿不出诊费的普通百姓。其实他因亲尝百草,早已内里虚衰,又长久奔波,劳苦过度,未及花甲便溘然长逝,犹自低低叨唤“蟾儿”。
子规不啼
——关于我们的事,他们统统都猜错。
玉庭、少蟾和绣云在潼阴城留宿一晚,次日天刚放亮,便把马匹留在城里,徒步上山。因少蟾不欲多事,只想趁宾客未至前行过祭礼便立即离去。
离潼山越来越近,绣云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她只是低头盯着路面,紧紧挨在师兄身旁,不由自主的抓着他的衣袖。玉庭心有所察,不时低声安慰她几句,除此之外,三人再无言语。少蟾反而平心静气的走在一旁。
到了山顶,山门果然尚未敞开迎客,只有一个弟子从侧门出入洒扫山路。玉庭上前报了姓名,那弟子进去传禀,不多久,秦瑛便亲自迎了出来,只见他仪容整肃,行止稳重,倒也颇有几分架势。
秦瑛对少蟾视若不见,直接向着玉庭走来,玉庭一拱手:“在下程玉庭,这位是我师妹林绣云,先师褚慕曾与贵派贺四侠相交甚深。听闻不幸,特来拜祭。”
秦瑛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是程少庄主!稀客,稀客!承蒙盛意,远道而来,鄙派理当竭力款待!”言罢,仿佛无意间一眼瞥到少蟾,顿了一顿,十分为难的说:“只是这位……”
“大师兄……”只听见一声低婉的呼唤,一位少妇从门内款款走出,她年约二十五六,正是风姿绰约,容颜姣好,气度端庄。她不看客人,只向着秦瑛道:“大师兄,爹爹吩咐过,若是李师兄来了,便让他去见他师父,这是四师叔唯一一桩未了的心愿。”她见秦瑛面色一冷,又柔声道:“近日山上诸事繁冗,你要全面担当,十分辛苦,所以这些细节琐事,爹爹便嘱咐给我来替你分忧。”
秦瑛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向夫人微微一笑,又对玉庭说:“既然掌门有令,那么三位,请——”说罢,一转身,端起方步在前面引路。婉娉也不再看客人,随着夫君进门去了。
绣云怯生生的盯着眼前的阵势,玉庭轻轻拍拍她的手,让她放下心来。
进入山门,没走几步,秦瑛回过头来,客客气气的说:“此刻天色甚早,尚未到正式拜礼的时辰。既然几位贵客远途辛苦,不如先至前厅稍事休息。”玉庭也不拒绝,只想看他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婉娉对绣云和颜道:“林姑娘,请你随我来。”便带她去往供女眷起居的后房。
绣云一离了玉庭和少蟾,心里格外紧张,又在想,原来这位就是方掌门的千金,秦瑛的夫人,李大哥的师妹,我先前只道她貌如罗刹,心似夜叉,现在看来却也是位良家淑女。一边胡乱寻思,一边不住的偷眼打量婉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