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最冰冷杀人武器-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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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到热闹的街上,有邮局的地方,找个邮筒把信塞进去。旅馆老板的妹妹是个笑眯眯的胖姑娘,她应该多多运动才是。那些信从她的手心掉到邮筒的最底层,在里面最多躺上一天度过一晚漆黑的日子,它们将被装在帆布的邮包里,再被放到一辆绿色邮车的后座,然后它们坐汽车坐火车坐船坐自行车一直被带到你家楼下—那个掉了漆褪了色的木头邮箱里。你早晨出门前,你顺手打开邮箱的门,你就可以看见它们。
你就知道我过得好不好了。
我很好。我在南方的江边,一家小旅馆里。
莫尼有三天没有喝酒了。莫尼的气色不错。天气很好的时候她取下她的长围巾,把它挂在她常坐着晒太阳的椅子背后,她望着碧波荡漾的江水,她转头对我笑了。
她说,我也曾经……
第一部分你是朵小金花在风里摇啊摇(3)
她还没有说完一句话,就低头重重地咳嗽了一会儿。她再抬头,说,曾经,有一个人。
他遇见我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他骑着自行车后面带着他的漂亮女朋友在我们那条街上飞奔而过。我天天见到他们一起从我们的面前飞奔而过。直到有一天他一个人骑着车,骑到了我的面前,他突然停了。他说,我知道你,你叫莫尼。他说莫尼你愿不愿意上我的车我带你去山坡看夕阳啊。我想都没有想就跳上去了,还小心地扯着他恤衫的一角。他带着我在城里疯转,经过好多街道好多店铺,跟所有认识的人打招呼,直到有一天他的女朋友铁青了脸站在一根电线杆的下面,她伸出一只脚就把我们那辆正在飞驰的自行车给绊停了,漂亮女朋友说,你们给我站住,你这个流氓!你这个小贱货!然后她给了我这个小贱货一个清脆的大嘴巴,啪!她就转身走了。于是剩下我们两人站在路中间,两旁汽车和人流像无声电影画面一样在穿梭。我不说话。他说,莫尼,对不起。我不说话。他又问,莫尼,你爱不爱我呢?我不说话。他接着说,莫尼,如果你爱我你就告诉我,我这就跟你结婚我们马上就去结。我不说话。他说,莫尼,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你回答我,你肯定地回答我,你如果爱我我们就永远都在一起了。他说,莫尼,我等你,三分钟。我还是不说话。三分钟滴答滴答一转眼就过去了,第四分钟他重新跳上他的自行车,他说,那么,莫尼,我走了。我就站在街口看见他和他的自行车像一个飞快离去的影子,逐渐消失。
莫尼微笑着说了这个自行车的故事,如果不喝酒,她就不会哭。
莫尼不说喝酒,我当然不提酒的事,也不把手指头上那些创可贴拿出来给她展览。
我说,莫尼,今天太阳真好啊,天空这么蓝。
莫尼的脸颊红扑扑。
莫尼说我曾经爱过一个人,不,不对,我曾经爱过的,不止一个人。但是那些故事太长了,我只能慢慢告诉你。
我想喝酒了,莫尼突然说。
我嗓子发干,我却想尖叫。我想像上次一样,尖叫一声就扑过去一手掐住莫尼的脖子。上次我跟莫尼说,好,不如我把你掐死算了。我的手指甲陷在她细嫩的皮肤里,我死命掐住不放,莫尼只是摇头,也不挣扎,我说死吧死吧,死了就好了。指甲还在往深处进去,我闻到血的味道,我闻到热乎乎的血腥味道,我突然住了手,我把手缩回自己面前,我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是艳红的颜色,我轻轻地把手抚在莫尼的颈项,那上面一道道的,划痕,我小心地问,疼吗?
我厌倦地说,疼吗?
莫尼还在摇头。
我想喝酒了,莫尼说了第二次。我假装没有听见。
莫尼你有病你知不知道,你不能再喝了,否则你就死了,南方的阳光也没有用了。莫尼你为什么要给自己找死!
莫尼说,我饿了。
我说莫尼你该吃药了。走,我们回去喝中草药。
莫尼的药方是:百合30克,麦冬9克,桑叶12克,杏仁9克,蜜渍枇杷叶10克,夏枯草10克,鱼腥草15克,麝香5克,冰片3克,大黄5克、黄芩9克,苏合香5克、青木香10克,加水同煮。
莫尼你喝了这些药,你就不会久咳不愈了。
莫尼你等我先用冷水把药泡半个小时啊,莫尼你要耐心地等,生病就是这样漫长的,尤其现在是冬天,我们不着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我陪你一起等。莫尼你要是闷,我去隔壁老板的妹妹那里借一副麻将来打,如何?我们把春夏秋冬都去掉,把东南西北风也去掉,就打对对碰,你看,我把床上的粗羊毛毛毯铺开了,这样你可以坐在床上,用枕头垫着背,这样你坐着就不会那么累。
莫尼说,我不会打麻将。
没有关系,麻将是全世界最简单易懂的东西,我慢慢教你,你这么聪明,一教就会了。
莫尼还是说,可是我不喜欢打麻将。
我说,莫尼,我又没有让你去喜欢它,我只是让你把时间消磨过去,你看,外面在吹风呢,这么冷,莫尼,你在生病呢。
我把翡翠绿的塑料麻将牌哗啦啦倒了一床,莫尼拿起一张八条,问我,这是什么?
我说你要学会数牌,这是万子,这是筒子,这是条,你要学会看上面的数字。
莫尼拿起一张牌,1、2、3、4、5……她说,有七个圈圈!
我说,来,我教你怎么样洗牌。莫尼细白的手指在麻将牌中间跳来跳去,像弹钢琴一样美丽,一会儿,她就又捡起一张白板,问,这又是什么?
我把一百一十四张牌砌好,砌成长长的三条,刚好围成一个三角形,我说莫尼,你看好了,现在我们扔骰子,谁的点大就谁开始摸牌。我把一个骰子扔到三角形的中间,骰子在羊毛毯子里面缓慢地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莫尼却在这个时候开始咕咕咕笑起来了,她把头埋在枕头里,把脸沉在里面,先是小声地、压抑地笑,到后来她忍不住哈哈哈。她说,哎呀笑死我啦。我说,莫尼,严肃点。莫尼还笑,她说我的肚子都笑疼了。我说,莫尼不笑了,到你了。莫尼还在笑,把一头卷发揉得乱蓬蓬,一边笑她还一边咳嗽,喉咙里那只小兽仿佛在某个低矮的角落里匍匐着咆哮。
床铺中央那个三角形与三角形里的骰子现在静静地看着我们,骰子停在四点。
我说,莫尼。她干脆躺在床上笑,摊开了四肢。笑声和小兽的咆哮声震得玻璃窗格格格格地响。外面荒野的风也忽地一下扑到我们窗前来。我说,莫尼,好了—
她还笑。
别笑了!
第一部分你是朵小金花在风里摇啊摇(4)
房间突然空洞而显得巨大,刚才那些笑声戛然停住,惟有一声尖叫以后的余音在空空地回响,风从突然碎掉的一扇玻璃窗的缺口里直接窜到我的面前,我的头发都吹起来然后像刀子一样落下刮在自己的脸上,脸上有些疼痛,嘴唇也裂了细细的口子,我用上牙齿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我又尝到血的腥味。我咬牙切齿跟莫尼说,莫尼,你不许哭。
风继续从外面灌进来,在屋子里搜索一圈然后风卷残云般离开,窗户上有一块将掉未掉的碎玻璃,在那里摇了摇,再晃动了几下,终于掉落在窗户外面的水泥地上,啪—或许有这样的声响,但是风呼呼地在我耳边吹着,我什么也听不见。
莫尼,你不许哭,你敢哭我就敢打死你。
我把一大碗刚刚煲好的黑色药汁端到莫尼面前,莫尼,起来喝药。
你还好吗?我很好。下午风大,我没有出去,在旅馆屋子里睡了一觉。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想我也不用出去找吃的了,就把从家里带来的小麦饼干拿出来,味道还不错,还很松脆。我还喝了很多滚热的白开水。你在做什么呢,现在,你会想我么?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想起你的时候就给你写信。这两天小腹有些轻微地疼,可能例假要来了。真奇怪,我以前从来都不明白别的女人为什么一到那几天就龇牙咧嘴地难受,以前我坐在板凳上而下面血一直不停地流,我都听到它流得汩汩的声音,我还微笑着跟你说话,跟你唱歌,你从来看不出来我正在大出血吧,嘿嘿。你一直让我去做检查,我都查了,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一直想,我怎么就会有这么坚强的身体。现在不好意思说了,现在我身体没有以前好了。那一次我们走在大街上,我问你,如果我有了坚强的身体,还有一个坚强的意志,该多好?你说唔,不错,真好。你抬头看着正前方,两旁都是高楼大厦在阳光下反复折射的亮光,你说唔不错真好。我看你的侧面,你的右边眼睛鼻子嘴巴和唇线,这样的一张脸这么生动这么闪亮,我想把自己贴过去,靠一靠你的脸,你一手拉我过去,你说,看着,后面车来了。我总是想起你。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又不能这么说,说我在想你。我怎么想呢,你明明就在我的面前,你就看着我,呼吸挨着我的呼吸。我们中间没有一个缝隙,那个缝隙或许刚刚够我在你一转脸的时候想起你。你都不知道的。
下午有一扇玻璃窗被风刮坏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胖姑娘说了,胖姑娘刚才带了一把小锤和一块木板,还有四颗铁钉,她哐哐哐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个缺口给补上了。我在旁边看着她用钉子钉木头,我想起我们看过的一部电影,电影里那男的对女的说,钉子钉在墙上,钉子也会痛。我就看着她一下一下地,用小锤往钉子上敲,准确无差错地,一下也没有敲到自己的手,我就想,钉子会不会痛,木板会不会痛,如果锤子一下敲偏了敲到胖姑娘的手,她的手会不会痛?那么锤子呢,它敲打着别的物体它自己痛不痛?
现在那里不是一个黑洞现在那里是一块光滑的带条纹的木板,我可以在上面画油彩画,画蓝色的天空,画江水和云朵,唉可是我没有带颜料过来,我那些颜料,还放在你家的那些,恐怕已经干了硬了吧,你不用管它,就让它们